

强推
谜团、锁链、心火
这个故事并不是我常看的那种,也因较为陌生而难以言说,但的确在阅读的过程中逐渐捕获了我。我确信它值得一看也值得玩味,所以勉强把关于这个故事我一些浮出水面的思绪拼凑在这里,但愿作者和(潜在的)读者们会觉得有点意思。 1、人是未解的谜团
十几岁时候的我容易觉得同龄人是一个个莫名其妙的谜。特别是不同性别的,简直像什么来自异星的怪兽,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完全无迹可寻,每每出人意料。后来年纪和见识的增长使我能理解得更多了,但与此同时,不理解的也更多了,涨幅大约比能理解的部分还大点儿。
《囚鸟》的镜头最初摇向故事中主要人物们的时候,我很难不把他们套一些经典角色的刻板印象里。但其实稍微看多一些精雕细琢的心理刻画,就容易发现我其实完全不理解他们。
君不封是个君子是个大侠我已经知道了,但君子和大侠就会像他那样对待自己的初恋倾慕对象吗?就能有他那样道德洁癖般的顽固和不欺暗室的自律吗?就会脑门一热做出那些义举兼愚行吗?既有古典的坚守又有当下的灵活,既有高贵的雍容又有草根的血勇,到故事的后半程,从他身上我甚至咂摸出了一点割肉饲鹰的佛性。这是个我从理智和感性上都很难简单消化、又极致又复杂的形象。
解萦的原生家庭特殊、性格偏激偏执我也已经知道了,但为什么会偏到那种地步?小姑娘无疑是在追逐成人世界的残影,但为什么她总有我始料未及的思路和视角?笔无闲笔,她每一次用力过火造成不可逆后果时,每一次做了选择跨越恶的边界时,也是她自我探寻的成长过程。既发现自己内心的欲求和执念,亦对自己反观和称量得愈发精确,清醒但不能回头的下坠之路是她一步步铺就的。
还有开始的林声竹、茹心,后来的仇枫、燕云,这些重要的角色着墨都不少,内心世界描摹似乎也毫无故弄玄虚之处,乍一看都坦荡得像一本本摊开的日记,但他们在故事行进到特定节点时的抉择和变化不止一次和我的猜想南辕北辙。我到很晚才意识到这是作者的诡计,再看似平铺直叙甚至上帝视角的心理活动其实也不难一转鸡同鸭讲的罗生门,对琢磨这些人这些事多年的作者来说,火候既到,一切只在反掌之间。
这种不解的迷惘对我或许也有着超出预计的神秘吸引力。就像回到十几岁面对身边抓破脑袋也猜不透其喜怒哀乐的同学朋友、单恋对象,他们的决策令我苦恼焦虑,但我又知道他们自有他们的道理,雾中花水中月,又遥远又危险又美丽。每当随着故事发展,人物多一层所思所想被揭示给我,对我来说也像在模糊记忆里苦思多年的难题有了一份迟来的参考答案,泛起五味杂陈的快乐和悲哀。
说实在的,固然我离故事里的人物们隔着帷幕重重,而故事里的人物们之间显然也没好到哪里。他们从生到死,一个人仍然完全没有理解过另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稀奇。事实、信息、视角、本位,无数错位铸就了这个遍地命运悲剧的晦暗世界,也锻打出了人和人之间千形百状无可挣脱的锁链。这大概也是这个故事超出“类型”而比较“文学”的地方。 2、关系如锁链紧缚
某种意义上我能算一名“宏大叙事爱好者”,常常对具体而微的人心敬而远之。但有些故事里发生的情节事件很容易被遗忘,还能记住的是人物;而等到人物都淡忘了,人物之间的关系却依然横亘在那里,依然捆在渐渐模糊的纸面形象上,隐隐牵动着读者潜意识里的触感和知觉。
《囚鸟》当然算一部“言情”小说,不过像我这样对爱情所知不多的读者也能看出这里的“爱情”不太符合我们日常经验的印象和经典文艺的建构,更接近于挖掘浪漫关系的一种可能。这个故事里人物间关系的客观存在可能并不复杂,但主观感知上掘进到了极深极繁,让我失去了能简单概括的语言;像君不封和解萦间的关系我甚至不太情愿以“爱情”来描述,可是炽热的爱欲、绝伦的关切、贪婪的索求、无我的奉献、彻骨的伤害、恒久的接纳……它们就呈现在那里、流动在那里,定义是无力的,tag粉碎一地。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大概我对这个故事里人物真貌的不解也正来自于对更多关系真相的不解。爱与权利之间的关系、权力与伤害能力之间的关系——很多这些年老生常谈、大而无当的命题也藏在人物的每次互动背后。每一组关系里不同方对其权利各自定义必有差别,而哪一种权利可以高于别的一种权利,这又是一种激烈博弈的权力关系:譬如君不封希望行侠仗义建功立业,这是他和“组织”间建立关系认同的基础;但自由从心对他似乎比屠魔会的功业重要,又使他与喻文澜、林声竹渐行渐远并一步步走向孤家寡人;而他内心的道德自觉和潜在需求在关键时刻又毫不犹疑地能够压倒爱自由的渴望,在向外赋权和向内失权的进程终点成为了小姑娘的俘虏。和面似的一团糊涂,烙饼似的艰难反复,不是么。
其实,本作几乎所有的角色都是在多组关系牵引左右互搏中堕入命运的漩涡,因为与他人的羁绊联系而重重受缚、身不由己,比起改变什么还是求解脱更现实。人心如深潭他人即地狱,又岂止在爱侣之间?如果说作者对由此推之向外的社会结构有所看法,那显然是不太乐观的。故事里的世界也有正邪之争、朝堂民间之争、民族国家之争,从大的意韵上或许可以观察到脱胎自《天龙八部》的“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和前面聊到带着佛教色彩的世界观;但比之金庸式的更传统的家国同构、天人合一,这个故事显然更微观、更孤立地活在自我的罅隙,很多本可以扮演中心话题的宏观矛盾在此不只是某种微观关系的外化,更是神魔似的、不可解不可控的外部气候。人们对身边三尺尚且理不清头绪求不得结果,又怎么敢说对宏伟的事业和价值负责?没有大人物,只有小人物,凭着本能、直觉、执念在时局中略尽人事而已。
这在故事之外似乎也颇有时代特色的印记。古典世界里仿佛永恒的结构和连接纷纷崩解,人隐没在后现代前所未有的喧嚣里,逃亡到天涯海角的孤岛上。很多繁复胶着、刻骨铭心、无从逃避的情感关系在现实中已经渐渐形貌模糊甚至缺乏存在感,我自己也好身边的朋友也罢,常常精神分裂似的对此既畏惧、冷淡、不屑,又好奇、焦虑、渴求,必须感谢小说作者的精彩文本带来一丝抚慰,唤醒一点留恋。 3、心火烧不尽不熄
如果这是一本推理小说,读者问过“犯人”(谁)和“诡计”(怎么样)之后,最关心的理所当然就是“动机”(为什么)。为什么故事走到那一步,为什么他们那么想那么做、拥有那样的命运,更进一步超越文本——写作者为什么要写,读者为什么被吸引?
拿这些为什么去拷问《囚鸟》,似乎还有不少可以再精进丰满的地方,但其实我给不出什么建议。情节、人物、关系是这个故事的重重帷幕,织就它们的质料却并不是我相对熟悉的机械逻辑演绎,而更像是一种决然强烈的信念感,一种直入性灵的激情。
这种信念和激情可能是所有“为什么”的答案,其真正的实质我在阅读过程中就反复思索过,或许就是对爱的信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一般的读者并不会那么简单地为真空农场里的球形鸡买单:君不封拥有完美到近乎无懈可击的道德高位,但在当代我们还能舒适地欣赏他完全献祭自我的变态人格吗?解萦算不算是现在互联网用户人人怒其不争的恋爱脑,世界上就没有比单恋苦恋年上更值得一做的事了吗?
是作者毫无犹疑地给出了鲜明坚决、细致深入的描写刻画,为笔触赋予了强大的说服力。卸除现实逻辑、抛却伦理价值,类型文艺为所谓“奇情”铺设了便捷的概念通道和开阔的审美舞台,当代的同人文化又积淀了大量突破感官边界的关系范式和特色景观;当作者对生活令人钦佩地敏锐感知和精心重构,技近乎道,龙就有了眼珠,神仙从纸上飞升——这是超验的奇观,也是现实的借喻。
固然如今更流行的可能是看见什么没见过的都先说一句“我靠这些人有病吧”,要越过心之壁需要信息的表达者和接收者都付出一定艰苦的努力,所幸还是有一些介到了。反正世上总有些东西怎么也理解不了,但还可以依赖纯粹的感受,本作能证明,即使面对陌生的图景读者也未必不会深受触动。有一瞬间它们是前所未见令我们眼界大开被我们观赏的客体,下一瞬间它们也是我们投入一点点灵魂与之共振共鸣的主体,两种瞬间无缝无休的轮转组成了最普世共通的阅读体验。我们最感兴趣的,正是被它们给予的、连接“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的机会,是被它们点燃的、源自我们自身人性的本能想象。
强烈的情感体验有时的确是创作之火最好的薪柴。以爱为名的狂野痴心震荡着情绪的钟摆,激素在血管中奔涌澎湃,心火足以让文字一触即燃,令人生畏但又向往地灼烤着作者和读者,在真幻之间不停息地向更深处去、向更远处去、向更高处去,直到烧尽那些堆积的记忆和思索、狂喜和苦痛。
全部推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