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史波
有位朋友是另一所大学艺术系的油画老师,颀长清秀,恬淡安静。 她的楼下有一条林荫道,风嘙嘙唦唦地摇过绿叶,抖落斑斑驳驳的阳光。走过林荫道,追随爱尔兰民歌悠远的哀伤爬上逼仄的楼梯,穿过昏暗的甬道,笃笃笃笃,敲开猪肝色的木门,酽稠的油彩味道便吱呀一声扑鼻而来。 她很轻。她不是在行走,而是在漂浮,包括寒暄,包括撕开一包奶茶,包括向杯子里冲水,包括拉开凳子扫落上面的尘埃,包括象牙白的手指滑过桌沿,包括淡淡的迟疑:中午该弄点什么吃的? 房子很大,是教室改成的。在靠墙的一角隔出一个小间,镶上一方小门,支张书本狼藉的床,立棵纤细落寞的灯,这是卧室,一个无法入眠的灵魂蜷曲的地方。外间栽满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画架,张惶而迷茫,几支画笔突兀地跌落在颜料板上,焦灼而绝望,这是画室,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被囚禁的地方。房子很高,两幢巨大的方梁惊愕地横在苍白的天花板上,像她那双空洞、静寂的大眼睛。一只拳头大小、唯一带点绿色的盆栽在房子中央的大桌台上摇曳着怜惜和柔弱。 她是搞油画的,但一直在读朱耷和赵孟頫,而话题却从胡塞尔开始。然后是萨特的《存在与虚无》,马塞尔的《存在与神秘》,杜夫海纳的《审美经验现象学》,晦涩矛盾困惑无助连同奶茶的热气一同袅袅升起。谈话陡然坠落在两个人的发怔中。 窗外的树桠上一只麻雀喳喳地惊叫着,楼下操场上的喧嚣遥远而陌生,篮球在玩命,嘭嘭嘭地撞击着大地和篮板。越过操场,对面的家属楼里谁家在装修,狰狞的电锯声狂虐地切割着头皮上的神经。阳光热烈而呆滞,栏杆下的几丛青草索索地抖落数点绿色的光亮。是蜜蜂还是苍蝇在窗户玻璃上嗡嗡地撞击又嗡嗡地撞击,恐惧惊慌,垂死挣扎。 她突然说话,还是漂浮的,“我们不说话的时候,天使在路过我们的头顶。” 那时我正在凝视她的画。我说,“你的画为什么都是灰暗的色调?那幅《寒冬山塬》,枯萎的草木是铁灰色的,大地是黄灰色的,天空是暗灰色的”。我又说,“你画的人物为什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