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街没有爱情

Hiahiahia笑笑也当领导了。所以你们看，她也不是一直迷迷糊糊的是吧。^ ^

谨以此文纪念我第一份工作时的那位嗲兮兮的大领导（我上面还有一个凶巴巴的小领导和一个冷冰冰的中领导）。她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四十来岁的女人，但因为娇小的缘故，看起来就像小姑娘一样。她讲话声音嗲嗲的，非常柔弱的样子，让人惊讶她是怎么做到公司副总的。但她其实很厉害。

她也不是不发火。她发火的时候并不凶，但是让人非常难过。我有被她骂哭过。因为确实把事情办砸了。我现在想起来非常惭愧。直到现在我还会想，要是那时再努力，再认真一点就好了。

她的身体不太好。我记得我还去过地底药房给她拿药。有时候路过她办公室，听到她一边在跟人谈事情，一边在咳嗽。

她真的很有亲和力。很轻易就会让人产生信任的感觉。有一次她要我写领导讲话，因为对我写的东西不满意，她真的产生了把我带回家加班的念头……

不过她在公司里的口碑非常好，不像方含笑一样问题缠身。

现在她应该升去总公司了吧？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开会时咳嗽吗？还像以前一样，声音嗲嗲地给儿子打电话吗？还会打主意把不听话的员工带回家加班吗？

上班初期真的很痛苦。但据说越是苦逼的日子，回过头看越会觉得怀念。好像是这样的。我上班的时候，天天想辞职。真的辞职了，又很想让她知道，我很喜欢你，我很高兴曾经在你手底下干活。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在你手底下干活，并且这一次我会很认真很努力。

但好像不可以了。

不过我可不是佳慧。我比佳慧乖多了，我从来没有顶撞领导（没胆子）。（⊙ｏ⊙）

这位大领导是方含笑的一个原型。我脑子里另外两个事业上的原型，一个毫无疑问是柳青，还有一个是Xiaoyin Zhang，应该就是张晓音。她是2014年度晋升的高盛合伙人，高盛亚太区TMT行业主管。但张晓音实在太神秘。网上很少信息——哎，你说我们媒体都是干什么吃的，一天到晚报道八卦，却不知道采访这样的女神。

高盛总部一抓一把合伙人，但总部以外的亚太及欧洲地区，合伙人名额给得很吝啬。亚太区能做到合伙人的都是大人物啊！不过张晓音晋升合伙人时44岁，主要做IPO。34岁做并购的升合伙人……啊，只能说中国当代言情小说作者的YY能力真是无穷无尽呢。>_<

我知道这个故事没有写完整。本来应该以闪回方式写钱唐跟佳慧的故事，但我本来意不在此（我想写的就是老板跟下属间那种，呃，古怪的美好感情）。而且征文不得超过五万字，已经用了四万五的篇幅。我想用剩下一点篇幅跟读者分享三个我感兴趣的事。

第一个我感兴趣的点是管理风格的问题。

到底什么样的管理风格是最有效的？脸书的扎克伯格是一种非常平等、民主和透明的风格——他连办公室都没有，办公工位就跟普通员工在一起。苹果的乔布斯又是另一种风格，专制、偏执、完美主义，他喜欢冲人大吼大叫，跟他共事过的人都受不了他。Airbnb鼓励创业精神，他们管自己叫“cereal killer”，因为创始时期靠卖cereal（泡泡吃的谷物早餐）筹集资金。据说阿里巴巴的马云是一种帝王式的风格，唯我独尊；而腾讯却又是工程师主导的风格，他们会设几个小组，小组之间竞争，适者生存——非常像高盛的风格。高盛推崇扁平的组织架构，但小组内执行起来却非常专制，老板跟底层员工有时就是奴隶主跟奴隶的关系；小组之间竞争激烈，被淘汰的组在行情不好时会被全组解雇。滴滴据说是有阿里、腾讯两方面的基因，所以结合两种特点。华为据说推崇狼性文化，要砍掉高层的“手脚”和基层员工“脑袋”。

民主与专制真是亘古的话题。到底是像雅典式民主那样，信息公开透明，让所有人都参与到决策中来更好，还是像古代中国韩非子的皇帝那样，躲在面具后面，不让人猜透他在想什么更好？我是扎克伯格的粉，所以我更欣赏老板下属同甘共苦，共同进退的风格。彼此透明、彼此信任、彼此协作，但同时也保持一点距离，是我理想中的老板下属关系。但我毕竟是站在下属的角度想问题。我可能很天真。

第二个我感兴趣的问题，是当前中国行业作品的严重缺失。

相比美剧与美国小说，中国电视剧少有能够得到专业认可的作品。比如在美国，金融界人士对美剧《亿万》格外推崇；理工科博士同学们，对《生活大爆炸》赞赏有佳；码农同志们，也基本对《硅谷》交口称赞；我的教授们，声称The Wire是史上最好的美剧——那是一部讲毒贩与警察博弈的电视剧。总之美剧，法律、金融、科技、警匪，每个行业都能拿出能够被行业认可的电视剧。

中国电视剧，折腾半天折腾出一个《甄嬛传》——啊，请问那是什么行业？

中国电视剧，包括中国当下的小说，好像致力于服务年龄在16岁以下和46岁以上的人群——偶像剧与婆媳剧。16岁到46岁之间，像我这样稍微受过一点教育，稍微有一点价值要求的低级知识分子，在国产剧里，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够取悦我的东西。

当然有监管太过严厉的问题。但是戴着镣铐也并不是不能跳出好舞呀。监管之下，连讲述行业故事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我深深知道我能写出来的东西，不是行业能够认可的东西。说到底我能利用的是听来的和看来的二手资源。豆瓣这次征文主题有女性职场，我觉得真是太棒啦（啊我为什么要拍豆瓣马屁= =）。我非常非常渴望看到有行业干货的作品，渴望看到能把行业特质与情节结合起来的作品（而不只是用行业去粉饰爱情）。所以啊，如果看到这样的作品，叫上我一起投票啊。

这里我就想提两个我很喜欢的作者。桐华和八月长安。这两人都是北大光华毕业，毕业起初做的都是跟金融有关的事情。我非常喜欢她们的作品，但有时我又有一点……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不高兴。比如《最美的时光》是投行背景小说。按理说桐华本来就是做这个，身边一大堆资源，但她太专心写爱情了，以至金融行业不过是粉饰爱情的外衣，把投行换成古代宫廷世家，故事照样能讲——这样的投行背景就失去意义。

《最美的时光》也好，《杜拉拉升职记》也好，还有什么什么实习生也好——明明应该是行业故事，最后不知怎的都变成跟男上司谈恋爱的霸道总裁故事。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作者，当下市场导向，读者偏好，都是那一款吧（还有编辑跟我征稿，直接指明要“霸道总裁”的；可是我明明更高兴写霸道女总裁）。

——所以身为写作者的任务，也许是引导更有意思，更有内涵的读者诉求？

金融是多么有意思的题材啊！因为金融从来不只牵涉金融，它紧紧关系政治与法律，同时牵涉着几乎所有行业。看美剧《亿万》，对冲基金大佬与检察官的对决。制度、人性、价值、意义，宇宙人生，国家机构，公司家庭，个体选择，全都出来了——要形而上有形而上，要形而下有形而下。没有爱情，一样叫人看得津津有味。

北大光华是多好的平台啊。我要是桐华，我就把那拨同学一个个叫出来，做投行的坐一排，做商行的坐一排，做实业的坐一排，然后手舞一根变态辣鸭脖，“你最近在去了哪里看了什么想了什么做了什么统统给我招！不招？马上喂你吃鸭脖嘿嘿嘿！！”啊，那将会有多么丰富，多么高逼格的素材啊！

与行业作品缺失相对应的问题，是有价值的“女强人”形象的缺位。好不容易出个《虎妈猫爸》，赵薇的技能点全部贡献给斗贱人（一个平面得不得了的刻板贱人）和养孩子了。好不容易出个《欢乐颂》，刘涛的技能点全部贡献给找弟弟了——唯一体现她职场能力的情节，是把下属吼跳楼。更奇葩的是这个角色背景设定为华尔街高管，竟然从来不让男人碰。啊，我可以大大地吐槽一下这个点吗——在华尔街除非做Quant或Strat这样的纯技术岗（这种岗升到VP算到头了），睡觉简直是所有前台岗的基本社交技能啊！求捉一只从来没被男人碰过的华尔街女高管出来给我看……以及《甄嬛传》，女强人倒是女强人，但最后反败为胜，也是靠睡男人和给男人生娃。哎妈。

还是美剧《亿万》，女性的剧情非常少。但即使是在这有限的剧情时间里，两位男主角的妻子依然表现出了各有千秋的技能点。一个是玩转人心于手掌的心理学家，一个是积极培养小孩独立意识的家庭主妇。中国电视剧的女性，要不然是以微微杉杉拉拉紫薇小燕子为代表的傻白甜（虽然我也很爱看（⊙ｏ⊙）嘤），要不然是容嬷嬷皇后娘娘为代表的恶婆婆和心机婊——中年女人明明是最知性、最有魅力、最有积淀和最有智慧的好不好！你们看美剧里那一个个四十老几的女强人，搁中国赌定只有做黄脸婆或大反派的命，在美剧里却是各种行业翘楚呀。

中国难道没有了不起的职场女性吗？——明明不是呀。中国有那么多成功的女企业家，女投行家，女运动员，女艺人，女主播，女记者。每个人都很有本事，每个人都很有故事。中国电影电视动辄投资数亿，总不至于全是洗钱吧，那么拨出一点点钱来，好好坐下来，跟职场女神们谈一谈，听一听她们的故事，她们的悲喜，她们走过的路和她们想的问题——就那么困难吗？

真的。我们所处的，是一个绝对绝对史无前例的时代。作为写作者不去记录简直是一种罪过。滴滴快的以及优步的三国杀，柳青柳甄那相爱相杀的姐妹情（嗷！嗷嗷！）；优酷土豆爱奇艺；百度腾讯阿里巴巴——随便捉一对，对对是三国啊！随便捉一只马云程维李彦宏，就是活生生的当代三国人物啊！再看金融这边，华兴资本，专注TMT的本土精品投行（虽然华兴的底层雇员实在是……哼哼），包凡的故事写出来就是战国谋士周旋于各国的现代版合纵连横啊！

我就请问，亲爱的一线大编剧大作家们，亲爱的身处一线的掌握无数情报的程序员投行家们，你们手上有那么好的资源，为什么不写，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这么精彩的中国——这么精彩并且还不挑战监管红线的中国故事，不改编成小说电视简直没天理好吗！

第三个我关注的问题，是“金融婊”的道德逻辑。

这个问题我在专栏里聊过。我在伦敦听一个高盛国际做并购的男生吐槽瑞信某中国女生VP，他跟我讲那VP怎么怎么乱，怎么怎么睡MD上位。我当时什么都没说，因为这样的故事也不是第一次听。金融圈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之前还流出上海券商卖方女首席的美好视频。但我就想问一句：男生规规矩矩，女生是怎么乱起来的呀？她们自己跟自己能乱吗？如果女生的乱得男生配合，那凭什么乱的道德后果只要女生承担呢？

在美国大学发生师生间不正当性关系，受到处分的是老师——我只听说过老师被开除的情况，从来没听说哪个学生因为跟老师睡了而承受后果。这是因为，在师生这个等级关系里，老师有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资源，所以出了事情以后，老师必须承担更多责任。即使学生的确是因为有所图谋而“诱惑”了老师，最终承担责任的，也只会是老师。因为处在这样的权位上，学生主动，老师是可以拒绝学生的；而假如是老师主动，学生因为有所请求而处在劣势地位，不依赖法律舆论外援的情况下，学生未必能够拒绝。

把这个等级关系类推到金融圈的问题。瑞信VP跟她上司睡了，上司明显有更高权位，更应该受到指责的，难道不是她的上司吗？卖方女雇员跟客户睡了，客户明显有更多资源更大权力，客户有能力拒绝，而卖方女雇员有业绩压力，因为有所请求而无法拒绝——应该承担责任的，难道不是客户吗？

这件事放到小三问题也是说得通的：如果一个男人不愿意，那么小三是怎么都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一个男人就是想找小三，那么这个小三拒绝了，还会有下一个小三——怎么都会有小三的。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大家非得追着小三骂呢？应该承担更多责任的，难道不是那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吗？如果小三是因为有所请求而身处弱势，她也许并没有拒绝的能力。那种情形下，难道她要去上吊才能配合某些人奇妙的价值正义吗？

一些金融男让人生气的一点，是他们把跟女孩睡觉当成打怪升级，为自己睡过很多女孩而洋洋得意——回过头来管女孩叫“婊”。他们心里看不起女孩，但却想尽办法上她们。中国的金融市场，与国际金融市场脱轨得一塌糊涂；约炮市场倒是接轨得不得了——而某些男士又是从骨子里看不起女人的。我跟北京某VC人士聊天，聊着聊着他忽然用英文冒出一句，说他上过多少个女人——在约炮市场上，法国男人热情地表示非常想跟你上床；德国男人谨慎地表示有点想跟你上床，但不上床聊聊天也很开心；中国男人骄傲地表示：你知道老子跟多少女人上过床吗？哦，卖告的。证监会要不要下发一个《关于规范境内非银行金融机构从业人员约炮礼仪的通知》啊。

职场女性实在太不容易了！一方面要遭受性别不公的道德审判，另一方面，事业有成的女性往往承受着一种身为女强人的“原罪”——因为事业而在家庭与育儿问题上受到指责。这两个问题我都会在以后的写作中涉及。只是要继续写这两个问题，觉得很对不起笑笑。

最后总结一下我的主要论点：我期待看到女性视角的，有干货的中国本土行业故事——因为我们的时代，这一个中国——相比若干年前那个乱七八糟的中国，和持续了两三千年把女人当劣等生物的中国——真的有太多值得讲述了呀！

再一个最后，谢谢豆瓣的编辑大人们。我本来只是想安安静静当一个纯读者，没有他们赶鸭子上架，就不会有这篇毛毛躁躁赶出来的小说，当然还有这篇比小说更重要的后记。

最后一个最后，感谢亲爱的读者亲们。没有你们的话我连填坑的决心都没有。技术细节请不要包涵，多多较真，多多指教。说烂的读者务必说一下哪里烂，说有错的读者务必说一下错在哪里（然后做好被作者骚扰的准备）。不要像证监会一样，啪一下把整个交易给否了，还不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样底下人一头雾水很难办事的啊同学们！！

怎么办，我觉得我的后记可比小说有价值多了。强烈建议豆瓣征文增设“最佳后记奖”。这样，就算小说不怎么样，我还是可以得一个小说组后记奖的（但是风格如此不文艺，初审能不能过也是个问题= =|||）。

（づ￣３￣）づ╭❤～

201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