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

爱伦
洗澡到一半,下水道就堵了。 豫川轻轻扶住浴盆,这椭圆形的塑料容器被堆积的水流托举,从地面扶摇而起,摇晃出一圈粉红色倒影,盆底一只卡通鸭子正展翅,一双穿了靴子的鸭腿稳稳地踩在花皮球上——有点荒唐而早有准备的架势。 嗯,那时候豫川五岁,那时候,这个城市的人们冬天要洗澡,还都是上澡堂的。南方小城的天气总是阴郁着,云雾像换不掉的老棉被,湿寒的感觉被看不见的东西挤压进身体里,你甩手,跺脚,冲着天空发脾气,怎么都挣脱不掉。一种平静的狰狞,也算南方的特色。 豫川一家去澡堂的频率不高,一周一次,或两次。冬天洗衣服,容易遁入不言而明的周期,对这家人来说,差不多是一周一晒,一晒要一周才干,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妈妈说,一周洗一次澡就够了。 豫川很爱洗澡,但对澡堂的爱很少,明明是一个公共场所,主题却在于一丝不挂,仿佛在矛盾又强硬地命令着你,无从抵抗,只好顺从。在那个遥远时代的南方,哪里有浴霸这样的东西呢,暖气倒是曾经在更早的时候短暂出现过,仅供机关单位办公室使用,有一阵妈妈会把衣服带到单位去烘干,衣物会在暖气上拉出丝丝烟气,但那样冬日里的鎏金时刻后来就消失得猝不及防且无声无息,像人行道上被匆忙踩瘪的烟屁股,迅速被遗忘了。 豫川家在顶楼,一栋旧式的七层民居,水压低,花洒中堆积着陈年水垢,纤细的水流气若游丝,还是被地心引力拖拽着坠下来的,从来没有喷薄而出的勇气,豫川也没有站在这一缕水柱下冲澡的信心,她只能跟妈妈去澡堂,每次出发前,豫川都忍不住轻轻叹气,但尽量不发出叹气的声音。 几点去洗澡,带哪条毛巾,吃完饭去洗,还是洗完回来了吃,这些也都是妈妈说了算。有时候,豫川约好了小伙伴,要去社区医院旁边的工地“探险”,用砖块垒出迷人的洞穴,把还未成形的水泥拍出几个漂亮的手印,可妈妈只要说一句“不行,今晚要洗澡”,她就得照例放朋友们的鸽子。因为无法跟妈妈辩论“放鸽子为什么不好”,什么事情在妈妈眼里都不能成为不去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