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晌午过了，日头还很毒。 在地头往远一望，田地里大大小小的屁股撅着，也偶尔碰撞在一起。一个男人赤着膀子拉苗船。男男女女说笑，一撮苗一撮苗插在泥水里，歪了，就扶正。拉苗船是轻省活儿，不必弯腰，干出力就行。但拉苗要力气大，摆齐摆满，一船苗有二三百斤，再搭着苗船分量，得三百斤开外，加上脚还陷在田里，白着身子走都费劲，即便船在泥水里有滑润，可女人也绝来不了。 孩子们的爹妈都在地里，几家轮换着插秧，一家出俩人。人多干活有劲儿。 也有的男人女人撅着久了，腰疼，就快插好手里的，趁这档儿直个腰，刚一站直又马上弯下去。 地头上，一小帮男孩儿女孩儿叽叽喳喳。现在能粘蜻蜓、抓蚂蚱、逮蛤蟆，五六个脏小孩儿快乐成一堆儿。 阿南是五六个孩子中不太脏的一个，穿的素条，大布鞋，一个大母脚趾被挤出轮廓。 阿南运气好，抓了个大花鞋——大花鞋是当地青蛙的诨名，指母青蛙。其他几个更脏的也有两个抓了绿豆官——绿豆官当地指公青蛙——皆不抵阿南的大花鞋受看，既没它大，没它肚子鼓，也没它叫声响。 更脏的两个不高兴了，一个还是挺有威信的孩子头儿。 有威信的穿着大灰裤衩大灰衬衫，逛逛荡荡，衬衫不系扣，衬衫本不灰，是被穿出了色。他把肚子挺出来，压到阿南肚子上，一条粗腿一抖一抖。脸圆又鼓，眼睛小，又故意眯着眼仰头，把下巴歪出来对着阿南，说：“是我先发现的！”他指着大花鞋——大花鞋被阿南攥着两条腿，肚子雪白，快鼓成一个球，“咕咕”的叫——“要不是我喊出来指给你，你哪里捉得到这么大个儿的，拿出来大家一起玩儿，赶黑天儿让你拿家去就是了。” 阿南没说话，梦一般瞅着大花鞋。 更脏的有威信的见他没搭茬，又说：“想什么呢！傻愣愣的，又没说不还你了！” 另一个更脏的附和着：“你可得…讲…讲点良心”——另一个更脏的是磕巴，“没大哥你…你抓得着吗”——更脏的有威信的是另一个更脏的大哥，“别忘了咱…咱们可…可都是拜过把子的”——是大哥，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