腔肠动物

珍珠岛遗症
我已经累了,尽管我的主人为我注射的氢气还足够我漂浮六十多天。人类使用气球的历史是两百四十八年,人类使用气球让自己飞起来的历史是两百三十七年,但我只能让你下坠。现在我让自己慢慢悬浮到天花板上唯一的光源旁边,看见他的嘴唇正在小幅度地颤抖,头顶被剃光的地方露出青色的发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漩涡。我们居住的巢穴近似于一片温暖的深海,拥挤黑暗的病房里人人都开始乱长,掉下一只右手的人又长出两只左手,凭空多出一条腿已不算是什么惊悚的事。我的主人依靠爱我勉强维持着自己最初在羊水中被确定下来的身体线条,狭小的空间里排列了太多迟钝的人,恐惧彼此接近的灵长类动物不得不重新计算身体体积,以便进行更加精确的割补组合。病房的窗帘总是紧紧闭合的。空气微微发烫,像被发电机浸透了的河水,天花板上的光无时无刻不在刺穿我的身体。许这就是为什么在他眼中我总是接近于一片孱弱的透明。病房的光很微弱,并不足以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可对我而言毕竟是穿刺。疼痛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的主人在一次性给我注射超剂量的氢气以后满意地入睡了,否则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想要让舌头发挥一点儿不必要的作用。他有着二十岁男子堪称年盛的身体,可注视着他的时候,我却每每错神看见一个皱缩着面庞的孩童。他忘记自己要喊出什么了。我们的初识是在一个燠热的夏日黄昏,天空处处开着鲜红的口子,他从厕所窗口探头向外挥舞手臂,一把抓住了被一个哭泣的小女孩不慎遗失的我。 那时我还鲜艳到可以被称之为一个蓝色气球,全身上下都均匀洒满了闪闪发光的金色粉末。落日光打进方形窗口构成了绝佳的逆光取景,而我的主人却白白浪费了身处其间的机会,他只是汲拉着他的塑料拖鞋,好掩饰他对一只氢气球的不知所措。几分钟以后他在小便池前与一个同样迟钝的病友拳脚交叠只为争夺我的所有权,那时我还没有发育出痛觉神经,所以只是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在空中胡乱飞舞,同时身处四个方位却没有胀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