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之书

清晖
哀悼之书 哀伤的心情,算得上一种疾病。同样看不见摸不着,它却与别个不同。癌症的病灶潜伏在脏器里,它静默中生长,就是个愤怒的胖孩子,不措意了,发起疯来乱咬一气,连自己都吃。血栓是个调皮宝宝,你关心它,它就躲过去了,暗中趁准了哪一天,汇聚在肌体的某一点上,堵不死你,也闹个半死。但哀伤不一样,哀伤是对过去的怀念和遗憾,是一个幽灵,又是一起未了的心愿。正因为欲发而不发,甚至无从察觉,就像流水户枢,在背后推着人走。哀伤是藏在心里的,心冻僵了,就能欺骗身体,身体相信了谎言,就更顺从地,被哀伤推着走。走过的地方越多,一切也越暗淡,越是不可察觉,甚至骗得头脑也相信了:原来不是不快乐,原来我真快乐啊!快乐带来平静,平静带来长久的安宁和规律。但就在这时候,就像锥子穿透了丝绸,疾病从肌肉和筋膜间浮动起来。没人来得及悼念,刚好来得及,一天又一天地,就这么从身体里流走了。 躺在病床上,数着日子,光影一格子一格子移动,待转到面前就像一个老朋友:它的名字叫无聊。我原来不懂的,到今天都尝到了滋味。原来日子不是流动的,日子像胶片,有颗粒,有质感。病房里,粘稠的、热粥煮到极烂时的气味,晨昏定省,从未延迟过。人体变质了,就会生出这种味道。医院是个肮脏的地方,每天每夜,把污秽吐干净的人走出去了,也有人被细菌吞食了,也有人被自己身体里的恶性细胞蚕食殆尽——人真是奇怪,一辈子与吃周旋,贪馋反生奸恶,好吃到连自己都不放过。和细菌打仗的人会发热,和自己打仗的人每天都在上演细菌战。战胜了自己,你就是英雄。人间的法则,在生物界反倒不适用了。总之,病人是倒下的机器,在医护眼里,这些机器里有各种活的微生物:这微观世界的生态,倒是热闹得很呐。 进骨科病房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懵了。消毒水、紫外线光照灯,把人的味道烤得有些焦糊,像一股巨浪,一巴掌把你拍倒在地。实际上,我没倒地,倒在床上。掌骨骨折,手指连着断了两根,整个左手一时间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