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沉船的日子

邹谨忆
干净的死者所有人都惋惜爱戴,你们要爱就爱活着的和肮脏的人。 说是苦夏半点不假,刚刚入伏,路上行人已像便利店烤炉内翻滚的肉肠,皮肤嗞嗞冒出青烟。下午三点一刻,正值顶顶热的辰光,沈郁缀在酒店大堂内等待,灼伤她的却是另一种烫。 她早到,刻意挑捡大堂最靠里一张桌,背后落地窗植满细竹,筛进的日光细碎幽暗,于是逆光坐了,心想较不易看出皱纹——虽则化着妆,她妈笑她抹腻子,终究还是老了。 环顾四周,如今酒店竞争激烈,行业细分到什么程度,譬如这一间,就在大堂内划出近千平面积,设香炉,摆太师椅,墙上挂蝇头小楷的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桌面是旧榆木门板,铜门扣仍保留着,起层层绿锈,博古架上陈列有囍字青花瓷坛、仿汝窑天球瓶、功夫茶具、根雕、篾笼,一枚红薯搁笔洗里,就着一点浅水,生了根,发了叶,倒也颇见风致。 为着这次会面,她特意请一天假,几条裙几件衫轮番试,涤纶工装裙配珠链,太正式,蕾丝蛋糕裙,扮嫩的心思太明显,绿底起白蔷薇那条呢,原本抱以最大期待,无奈新近发胖,腰间壅了出来,到末尾她绝望地躺倒在一床织物里。什么鬼用,她妈倚住门框,吐出一口烟圈,女人过了四十,再怎么保养吧,眼珠子像菜市场死硬邦的鱼,看不得咯。 她终于穿惯常的恤衫同仔裤出门了,这样反而好,不教他看出一点取悦的意思。反正他也俗得很了,刚在小视频里刷到时,手机差点没震脱,他拍自己的大奔,方向盘遍镶碎钻,中控台摆满一沓一沓粉钞,车内播着张国荣的歌,声声欢呼跃起,像红日发放金箭,我伴你往日笑面重现。当年他们都叫他小张国荣,尤其那双眼,笑起来也像泪汪汪。如今他大概早胖若两人,电视里见过鲸鱼跃出水面,背部拱作一张弓,再重重砸落,体量之宏,喘息之巨,带动的水花久不能平,她想象他在她身上运动,也如这鲸。 冷气开得足,她将发髻扯松了。为着配合装修风格,这酒店大堂不播流行歌,翻来覆去只听到琮琮琤琤的琵琶、古筝、笛箫。旁边顶天立地的柜架塞满书,各种颜色,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