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流水

芒角
我第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前年的事了。 那时他站在楼道里,半明半暗的灯下,穿着旧衬衫,勾下腰的时候能看见瘦削的一串脊骨。 我抽着烟,倚在门口看他跟在冯阿婆后头进门。一起打牌的姐妹都出来看,她们白天没什么生意,闲得很,有生面孔住进来都来凑热闹。 “看起来只有十五岁。” “说不定只有十四呢……” “最多十六不能再多了。敏芝姐,我们去问阿婆吧,赌点不?” 我把烟摁在墙壁上熄灭了,觉得无聊:“不赌。” 他好像是听见这边女人的声音,抱着行李,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站在黑暗中,倚着一面黄得发黑的墙壁,寨里的墙都像得了牛皮癣的人,灰的黄的皮落在地上,上面尽都是烟头的烧痕和治梅毒的小广告。他的头顶,天花板被破开落下密密麻麻的电线,像是被破开肚皮的鸭子,鲜红的肠就这么落下来。 他就站在这样的混乱里,面上强作淡定。还那么小,又在外面待惯了,突然便要进城寨生活了,就像受到惊吓的幼兽一般。在这样的混乱里,我才发现,他有一双梅花鹿一样濡湿的眼睛。 他显然不知道即将经历什么,也不知道真正的生活。 我抽完了一根烟,便从烟盒里拿出第二根,点火。 冯家的老阿婆之前已经来打过招呼,说她的这个外孙,父母在南洋出了事,除她之外本市便再没了亲人。 没有父母的年轻男孩子,家里也没有成年男人,在城寨又没有什么依仗,自己拳头也不硬,不必想就知道是什么结局。 丽霞在我身后小声说:“小男仔长了一张好面皮,也是能找到生意的……”她们便嘻嘻笑作一团:“也是有好这口的……” 我没有说话,心里只剩下那双梅花鹿一样的眼睛。 城寨里一直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说是哪家的小孩子若不小心进错了家门,大概家人便一辈子就见不到他了。 这里暗无天日,五万人挤在0.026平方公里大的土地上,是“三不管”地界,一个流脓的疮疤。 鸦片烟馆、非法牙医作坊、卖肉的窑子,都比比皆是,亡命徒和走私犯混在一起,有的孩子不过是读小学的年纪便已经开始带货了,每一个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