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之人
盛昕
一个年过四十的老父亲,目送在超市兼职当收银员的妻子出门上班、在市重点小学念书的大儿子出门上学之后,他把自己反锁在家里,年仅七个月的小儿子在婴儿房熟睡,厕所天花板内的水管透过毫无隔音的墙体发出沙沙流水声,洗衣机吵闹地运转,他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电视机里自己的倒影——油亮的脸庞,松垮的白色背心,缠着绷带的伤腿。几天前他在工地里摔断了腿,合情合理地拿到了赔偿金,此后他只能呆在家里,等痊愈后照常去工作,继续为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偿还房贷,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不过只要日子如此呆滞地过下去,还完是迟早的事,往前算几十年,没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情境了。
男人站起来,面向客厅满墙的奖状,那是大儿子为这个家庭争取的一堆没用的废纸,它们传递出疑似光荣但又毫无意义的信息,随后他走进婴儿房,抱起穿着浅蓝色迷你吊带裤的小儿子,一瘸一拐地来到厨房,将他放进过年新买的多功能电压力锅里,它的容量大得离奇,远超一家四口一餐的饭量,它来到这个家只是为了在亲戚来访时能多喂他们吃点东西,如今竟可以完美放下一个婴儿,男人感到这才是它被发明出来的最原始的目的,他倒了些冷水进去后合上盖子,当他完美地旋紧盖子并听见密封锁顶上来的声音,他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男人按下“煲汤”。
他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回忆小儿子最后的脸庞,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像只好奇的小狗一样东张西望,随后他迅速睡着。数十年的艰苦原本充斥在他的腹腔中,这一瞬间像是通过某个破口泄了出来,他在梦里像瘪掉的皮球一样,全身归于地面,他猛然惊醒,坐起,他忽然感到自己可以自由活动了!绑在他手脚上的绳线兀然断了!没有什么提着线指挥他行动了!可是原本有过吗?他记不太清了,唯独儿子那小狗般困惑的眼神在脑海里格外鲜明。
他返回厨房,压力锅上显示还剩五分钟,自己确实做错事了,但他失去了评估错误程度的能力,他想紧张起来,可眼前的散发着奇异肉香的电压力锅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是小事,就好像用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