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特人黄昏
草窗
母亲对父亲能够活着回来这件事不再抱乐观的希望了。这三年来商队失踪的事情日渐增多,周围的家院不断传来幽咽的丧笛。死亡,在这条商路上不是新鲜事。今天你家财万贯,明天就可能家破人亡。未闻丧报而先分家业,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在布哈拉,有人从丝路上满载而归,回来却见发妻已作他人妇,老母需在坟上寻。旁人常将这种事当作笑话,讽刺这些粟特商人一生的荒唐可笑,只有粟特人自己绕不过这道坎,日后常将货业越办越远。虽然这也让他们越来越富,最后在家乡留下金山银山,但其心魂却只落得孤如飘蓬,四海游荡。
几世以来,粟特人的财富就是这样积累起来。
我的父亲也曾经十分富有,母亲并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往日热闹的时辰你能听见父亲使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和他不同的老婆打情骂俏。他一会是粟特人,一会又装成天竺人,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说一点汉语。孩子们则一律要懂得粟特语,只有私下与母亲相处时才允许讲母语。有时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一起在院中玩耍,叽叽喳喳一阵之后往往面面相觑彼此都很难相信对方也是父亲的骨肉。我的童年是孤独的。
我母亲是个汉人,跟其他妻室相比她并不懂得享乐,长日里只喜欢在堂屋里独处,教我在大大小小的盆子里种草种花。她常跟我说她来的那个地方地旱、缺水,她之喜欢花喜欢草是因了外祖父一句话,有水就有木,有木就有家。如今我父亲这棵大木倒了,母亲也决定带我离开这个家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家。
情根既断,家财于母亲如无物。分家的时候母亲啥都没要,唯独要了一匹骆驼,为的是把她嫁过来时带的一口小箱子和几颗树苗弄走。小箱子里装满了各种植物的种子、几颗丹丸和一柄当初作嫁庄的铜镜。我外祖父是个磨镜子的,女儿出嫁时除了铜镜和丹丸别无他赠。
开了春,我们跟着去往汉人地方的商队走了近一个月,终于到了母亲所住的村子。我们与商队依依惜别,深知下次回到布哈拉自己就是客人了。望着商队往东离去的身影,母亲跟我说要是你爹不死,你也该到了跟随他出去见世界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