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没想到自己会活那么长，有时都特别厌倦自己为什么还不死。你看，又近年关了，又过一年，他又多活一年了，尽管他一直都讨厌过年，从小就讨厌。 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父亲，又贫穷的家庭里，年关就是一种折磨。 刚刚医院的小护士还跟他开玩笑，今天年三十就在医院和我们一起值班吧，反正你一个人。 他一如既往应付似的笑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自己把氧气拔了翻身下床，用脚去勾床下的拖鞋。 这些小护士，混熟了，最爱跟他开玩笑。他就是一个没脾气的糟老头。 今天主治医生对他说，你身体还硬朗的很嘛，各项指标都在可控范围，再活十年没问题咯。 还要活十年啊？不能了，可别活那么长了，没意思了，没意思了啊。 医生笑着问长寿还不好呢？如今这么好的生活，谁不是活个八九十的，都往百岁上赶。 牙掉光后，他习惯不时地抿抿瘪下来的嘴，不再说话。心里的那个自己却在对医生说，那是他们啊，他们长寿，儿孙满堂，是福。但他长寿就是受罪。一个孤老头儿，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折磨，就是多一天的罪孽，他背负着罪孽的十字架，苟且偷生似地活，他早就不想活了。 走出医院大门他没有像平常直接就回家，拐到卖香蜡纸钱的街上。在一个卖祭品的小店，他让老板包了两刀手工打的纸钱，又买了香和蜡烛。看地上堆着的像极了真钱的冥钞，老板问他是不是也来点。他忙摆手。这东西太假，活人想出来卖钱，地府恐怕不时兴。 这些够了，他说。摸钱付账。 他觉得今天真是奇怪啊，为什么自己不用拐杖都可以走得这么稳健？脚步生风，感觉想要飞起来似的。当真像医生说的，双肾在慢慢恢复？你残存的肾功发生了奇迹，你不用靠透析活下去了，你才八十岁，还可以再活十年，也许还不止？ 往常要走半个小时的路，今天似乎一眨眼就到家了。家是政府造地后分给他的廉租房，在县城最边缘一隅。住在这里的人，层次不好说，有的装穷，有的装富，各凭本事沾政府的好处，他是真穷了一辈子。 二 阴暗的楼道也不是平日那么阴暗了。哦，是社区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