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车与新年

田梁湖
“洋车老四”究竟是在腊月二十九还是大年三十没的,并没有人知道。 在这个料峭的早春,新年的气息已经四处弥散的时候,“洋车老四”终于还是没能熬过去,毫无征兆地撒手西去了。 “洋车”不是车,是本地对缝纫机的称呼。“洋车老四”在家中排行老四,裁缝手艺远近闻名,一部洋车“哒哒哒”脚踏着日夜不歇,能做出当时本地审美标准里顶级时髦的衣物。年深月久,“洋车老四”声名显赫,本来叫什么倒反而少人知晓了。 在今年腊月二十九的夜里,“洋车老四”看了两集不知所云的电视剧,喝了半斤老酒,吃了一碟五香豆腐干,嘟囔了一句:“早年间,这个时候我是要忙通宵的……”,然后颤颤巍巍地进了房间去睡觉。这一睡,却从此再也没能醒过来。 他的老婆,我们尊称为“四外婆”的老太太,在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早晨六点钟时,确定他一声不吭独自去了阴司间之后,既没有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也不曾表现出彻骨的哀怨悲伤,只是在床上一动不动呆坐了半天。直到日近正午,门外的老猫用爪子扒拉门槛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才终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其实,人到了差不多油尽灯枯的时候,早一天死还是晚一天死,凌晨死还是半夜死,床上死还是马桶上死,都已经没什么所谓,也都并不会令人惊讶了。只是在除夕夜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死去,总让生者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老东西一辈子都是这样,总见不得别人舒服,你看,就连死,都死得懊滋懊恼!”四外婆一边穿衣服下床,一边恨恨地自言自语骂着,就像平常无数次看不惯丈夫某些行径时那样。四外婆有时也会觉得奇怪,就这么骂骂咧咧一辈子了,可再怎么骂也从没动过分开的念头。可是这一次,骂不骂都要分开了,是那种彻底的分开。而那“老东西”既不会再嬉皮笑脸凑过来插科打诨,也不会翻脸无情和她对骂了。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安详,一言不发,比新婚之夜还要沉默。 一想到新婚之夜,四外婆便心如鹿撞。即便已经八十来岁的人了,却还会不自觉地露出少女娇羞的模样。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