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八九十年代的孩子们

魏任愿
1 那个年代,生活和死亡之间连个屏风都没有。我家在医院,更是随处可见尸体,亲人们将它搂抱着推搡着,把它晃得像牵线木偶一样摇摆手脚。而它,静静用石膏一样的颈窝兜住眼泪。或者尸体就孤单坐在医院走廊里椅子腿锈迹斑斑的座椅上,垂着头,手掌撑住脑袋,还不时下滴一溜溜黏糊糊的口水,在荧光灯下面看起来和活人没多大区别。有时需要一个下午甚至整整一天,才能发现这个嘴巴歪着像叼个烟斗的大力水手一样打瞌睡的懒蛋,原来是死了。而且经常是由我们这些住医院里的小孩在走廊里追逐飞奔,撞翻了他们才发现的。那会儿,手掌压歪掉的嘴唇已经扯回不来了,僵硬得像个老化了的橡皮圈。很多家属们固执地想把嘴捏成个“O”,可马上又歪回去了,只能遗憾地就那么埋掉,任他死的呲牙咧嘴。 自杀的人也多,那时的乡镇医院,该改名叫自杀专科医院——反正其他病也治不好。新医生一进战地医院,先教锯腿止血,这里先教认识各种农药和洗胃。只要是医院老员工和家属,没人还有兴趣打听他们自杀的理由。你去问吧,都是些什么做腊肉盐抹少了,过年用晾衣杆叉下来一看,全臭啦;车站被小偷摸钱包啦;女儿打电话回来埋怨婆家,丈母娘就要死给女婿瞧一瞧的;男人一脚把自己踹流产了;活到太老、过得太累;肺病多年喘气难受,痰盂吐满了媳妇儿不给洗……一个像样点的理由都没有,零碎、家常、没劲。 只有同类的死我们还会感兴趣。同类是指小狗和小孩。大人们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和凶神恶煞,不能当成自己人看待。 所以我们几个发现,不知谁把医院公共厕所外面的化粪池盖子打开,往里丢了个死婴儿的时候,我们都兴奋得脊椎上仿佛有电流和冰块同时滑过。那是第一次看见花纹诡异的毒蛇一般的感觉。 那个死孩子在脏水里显得异常干净。他六七个月大,没有头发,亮亮的头皮,紧绷的肚子,和圆滚滚大腿,都呈青色;手腕上还带着个玉镯子,也发着凉悠悠的青光。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一只苍蝇绕着他飞。 王伟、宋涛、李亮、陈耽思和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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