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露西亚
栗小轩
你必须出发,才能到达。
你必须死过,才懂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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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孩提时代就开始怀疑死亡的本质了。我怀疑人从娘胎里裂出来那不叫出生,而是经历了一次死亡。死亡,难道不是经受剧烈的痛苦然后安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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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在杂草丛生的后滩看到一条搁浅的鱼。我想,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它很大,很美,银色的鱼鳞在斜阳下泛起繁星点点。可是,我看到它时,它已经死了。浅浅的潮水冲着它的尾巴,一下,两下。我的眼睛一眨不眨。一下,两下。一天,两天。我不知是好奇还是残酷地看着它,一天,两天。直到它变成一副闪闪发光的骨架。潮水涌上来,或许跟那天把它推上岸的潮水一样,再把它仅有的骨头冲散,散了一地我读不懂的诗。这条鱼,我看得好清楚,它为什么没有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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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有时候,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我像空气里的一团肉体,一个浑然不觉的存在。怎样才可以证明我的存在?我发足狂奔,穿过绿色的低矮的树林,穿过渔夫的号子,穿过冰冷的滩涂,穿过我的一生——在最后一堆碎石前,在我的大海前收住双脚。奔跑逼光了肺里的戾气,痛苦的喘息像一把刀子插进这团肉体。那个或许是心脏的东西在剧烈地跳动,一下,两下,像浅浅的潮水冲刷死鱼的尾巴。还有什么办法比受苦更好地证明自己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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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并不安稳。那个时候经常有炮弹坠落。我就不动,在并不结实的屋檐下听炮弹坠落的声音。起初很响很响,震得我近乎失聪。但是后来,我开悟了。每一个炮弹坠落的瞬间都是一场寂静。它制造了一种效果——它埋葬了这片土地所有的故事,让人以为事情像没发生过。房地基像没发生过。屋檐像没发生过。一直到很多年后,我问一个孩子,你觉得什么声音最刺耳?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告诉我,是风铃,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风一吹,就打破宁静。我笑了,在曾经被埋葬的故事里,屋檐下的风铃也没发生过。多有趣的推理。要我们在遍地骸骨面前,心里不要有幸存者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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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