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青春往事
崔承铭
他生来面若桃花。
——崔子恩《舅舅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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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舅一生未婚。
镇上像我舅舅这样的老光棍不止一个,但是我舅舅与那些因残疾因贫穷的不婚者不一样,我舅舅生得面若桃花。
他有双闪着长长睫毛的眼睛,这一双眼睛是他整张脸的精华。他看人,不管看男人和女人,都会给人一汪烟水的感觉,一时防不住的人就会对他短暂流连。当然,舅舅的眼神最终会跳过女人,流传到某个男性身上去。
我年小不更事的时候,很憎恶我的舅舅,觉得他投错了胎。他不该去青年队跳忠字舞,不应该在广场上高呼毛主席万岁,不应该在台上独领风骚唱红太阳照边疆,因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一个女性的标准动作。他不自觉翘起的兰花指,不自觉把手从耳后梳过去像在别头发,他塑在腰上的军用皮带使他身材极翘,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是我们小镇一道别扭的风景,更准确地说,是旁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但是我的舅舅不在乎。
当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学会对舅舅吐奶,他每一次想凑过来抱我,我就会向他开炮,把自己一身都糊上奶臭味儿,我的舅舅捂住鼻子赶紧远离我。据我妈说,后来我的舅舅再也不喜欢喝牛奶了。
我的舅舅十六岁的时候,初中快要毕业,听说省剧院有北京来的剧团跳《红色娘子军》,他一人偷偷站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跑到省城,但是没有钱买票,只能在剧场外的海报栏前依恋着,模仿海报上的娘子军们,旁若无人地竖起自己的脚尖,一圈一圈地转过去,听着剧场里传来隐约的交响乐,他竟然学会了芭蕾,我的舅舅天生骨子里就有艺术细胞,他爱上了芭蕾舞。
舅舅第一次亮相自己无师自通的芭蕾舞就在镇上的露天广场,那是学校组织的一次国庆表演。因为舅舅能歌善舞的天赋,学校要舅舅拿一个节目出来。我的舅舅指挥着他们班上部分同学站在后面合唱向前进,他穿一身绿军装,领着另一群女学生,想象着自己是苦大仇深的吴清华,排着队从帷幕里踮着脚尖跳出来。他脚上的舞鞋是我外婆用了两个晚上给他把布鞋前尖加上厚底,再鞋后帮子上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