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秋平怀上第三胎时，彭娭毑特地找人算一卦。恭喜，男孩。算命先生昏黄的眼珠漾着光。彭娭毑枯瘦的身子一抖，哆嗦道，真的？你莫骗我。先生戳戳黄历，又指指招牌：错了只管找我。就这个摊子。彭娭毑窸窸窣窣从里衬口袋掏出一块钱，递过去：明日请先生吃红鸡蛋。 胎儿七个月时，谭秋平骑自行车从娘家回来。一个拐口轮头没掌住，连人带车摔到两米高的土矿下。歇了半天，推开前车轮，人一点点从地上爬起。膝盖磕着车踏脚，流出血来。头和肚子垫着软土，幸无大碍。一瘸一拐回了家，彭娭毑看她灰头土脸，瞧瞧她的肚子，问：哪里钻出来的？ 谭秋平不理，径自进屋。老大老二一齐围过来，锐声喊“妈”。彭娭毑冲儿子彭四海道：一副臭脸，哪家不生个崽伢子？不争气，还有么子资格摆臭脸。彭四海打着哈欠，说躲了这么久，计生队的人这阵怕是不会来了。屋里彩电、录音机，统统搬出来。吓得老子这阵，人不人鬼不鬼的。 录音机拧开来，悦耳的“小城故事多”。彭四海坐在椅子上闭眼打拍子。谭秋平走到灶屋，掀开锅盖，空空如也。灶脚柴火，一根也无。鸡窝里躺了几片碎蛋壳。问五岁的老大，平素怎么吃饭？老大努努嘴，指指隔壁的灶屋。 你娭毑不讲？ 老大拿双筷子，狠敲几下碗边，又鼓起眼睛，咬牙咂嘴。学完道：不准我们吃肉。骂妹妹筷子舔不干净，上面有饭。妈妈，你是要生个弟弟吗？ 谭秋平不答，进里屋啪一声关掉录音机。彭四海睁开眼，看着她。 搞饭去。她说。 哪里有饭，他笑：米都没得，这阵在外做事，没来得及出去打米。谷还在仓里。 谭秋平一口气直冲上来，肚里翻江倒海，反手撑在桌上。瞪了他半晌，道：田荒掉，菜土荒掉，鸡不养，猪不喂，你做事吧，做事的钱呢？ 我娘那。一屋子三张嘴，都在她那边吃呢。讲好的。等下夜饭，你也去。 我不去！哪怕饿死呢！赌气一人到灶房下了碗素面。 隔两日，走漏风声，计生队上门，气势汹汹，七八个人，挤满鸦鸦一屋。“罚钱！”“不听话就拆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