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岁的女人

沈笑竹
我对我妈妈的第一印象是在一头打了缕油乎乎的头发靠在我的病床上。那年我四岁,得了癫痫。医生说我不可能像其他孩子一样长大。这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实际情况应该是:你的孩子不是死掉就是傻掉。我很幸运不是前者,如今我时常疯疯癫癫又时常沉默不语,我猜和那场病脱不了干系。但生病以前的记忆是彻底没有了,因而我对妈妈的第一印象不是温热的子宫,而是一头脏兮兮的头发。 实际上,我妈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人,而且很漂亮。这样说有点自恋嫌疑,但这的确是一个我无法证明的事实。她不仅漂亮还十分聪明,世界上有几个女人的打小梦想是当一名精算师呢?她聪明这一点可以从她的身高来谬证一下,我的姥姥姥爷海拔很高,而我妈尚且不到一米六,当时老人都说营养给了脑子而不长个儿了。 年轻时候她的运气也出乎意料的好:她想离开北京去上学,高考分比预计低了50分还是上了心仪学校的录取线;她想有个又帅气又聪明的男朋友,我爸就把她娶回了家;她想要孩子的病好起来,我的所有病症竟真的在上小学前一天消失了。 兴许是过早透支了运气,后面的故事变成了烂俗的苦难。倘若这样的运气延续下去,我大抵也不会提笔写这篇文章。我妈离了婚,把孩子放在父母家,一个人住在两百平的房子里,白天空闲时就打开新闻播报,让空气里匀进去一点声响;夜晚一点风吹草动都搞得她提心吊胆,因而也有了失眠的毛病。她当时约莫三十来岁,还不甘心一个人的生活,她约了会,谈了恋爱,但最后谁也没有把她从孤寂中拯救过来。再加上一个七八岁就进入叛逆期的孩子,一切使她不堪重负。她放弃了恋爱,一心扑在工作上,转眼十几年,她四十六岁了。 四十六岁的单身女人在中国是一个很尴尬的形象。似乎过了传统意义上该谈恋爱的年纪,但是又没老成到愿意放弃未来的美好幻想。尤其对适婚男人们来说,从少至老,二十多岁的女人是他们永恒的白月光,四十六岁的女人年轻不再,不能生育,娶回家不如叫小时工来的划算。与此同时,同样是这群男同胞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