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里的陌生人

李顺
泳池里的陌生人 我听着自己踩着积雪发出的沙沙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朝游泳馆走去。傍晚的街道处处散发着别样的安静。落日的余晖先是被灰蒙蒙的天空吸收了大部分,接着又被无处不在的雪花散射得无迹可循。深红色的楼房整齐地排列在狭窄的单行路两旁,像两排巨大的火柴盒。每栋房子前面都装着螺旋上升的梯子,通往二楼和三楼。旋梯的骨架是铁质的,不约而同地刷着黑亮的油漆;梯板则由木板构成,现在大多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土黄色亚麻防滑布。微弱的暗黄色灯光躲在每一扇细长的窗户后面。不久,我身后便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连续的脚印。我知道,在我返回的时候,它们会重新被一层盐似的小雪花覆盖得难以辨认。 从我家到游泳馆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每隔两三天我就会去一次。在冬天的蒙特利尔,这算是一项聊胜于无的娱乐。泳池在一栋老旧的高层公寓最底层,理论上只供大楼的住户使用。我从没见过管理人员或者救生员,每次都在门口尾随别人进去。如往常一样,游泳馆里仅零星地散着五六个人。只有和别人的目光不经意地相碰时,我才会像他们一样说一句Bonjour——这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句法语之一。 泳池的深浅水域连成一片,只在池边标着水深。长度很短,大约只有十五米,我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一边潜泳到另一边。游了一会儿,我又一次注意到了那个“奇怪”的中年人。附近住的几乎都是本地人,他是我在这个游泳馆里见过的唯一的华人脸孔。我每次来他几乎都在,却从没见他游过泳。他只在两个状态之间切换——大多数时候,他都低着头,在浅水区缓慢地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什么;除此之外,则站立不动,身体弯成弓形,脸长时间地浸入水中,直至猛然将头抬起,大口地喘起粗气。他身上的皮肤疲惫地耷拉下来,池水的凉气透过看不见的缝隙浸入身体内部,扁平的躯干如寒风中抖动的旧窗纸。他的眼仁似乎已经不能聚光,失去承载精神的功能,仅成为肉体的附属。见过他几次之后,我对他不寻常的行为产生了些许好奇,但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