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

陆归
第一次见到周煜,是在绍兴的乡下,岳小蛮八岁。 他叼着烟弯下腰,问:“你干什么呢?” 小蛮头顶半罐清水单腿站立,满脸泪,一边抽噎一边瞪他,嘴巴闭得紧紧的。 他不依不饶地凑近,气息夹杂着烟味喷到她脸上:“你是聋呢,还是哑呢?” 小蛮破口大骂:“臭流氓!” 周煜就咯咯地笑起来。院子里枯败了的树叶被风吹落,掉在人的头上肩上,小兰姐从身后过来,捧起她头顶半满的瓦罐。她惊讶于这次惩罚的短暂,连揉揉腿肚子都不敢,却听见师父说:“小蛮,家里人找来了,回去吧。” 八岁的小蛮遭遇晴天霹雳,腰酸背疼也忘了,师父的藤条也忘了,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怎么想都迷糊,一阵酥麻从手指头尖儿起往身上传,沿着脊椎骨噼里啪啦地燃遍了,最后一颗火星在脑袋里炸开,整个人仰面倒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再醒来已是半个礼拜后,脑仁儿疼得受不了,她环顾四周,惊恐万分地从床上跳起来。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打开门悄悄儿地往外走,沿着楼梯蹭下楼,躲在拐角处观察,听见底下一个尖尖的女人声音:“那嘉莉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男人反问。 “叫她进门就做后妈啊?” “进门就做小嫂嫂,我看挺好。” “你……”女人气急败坏,四处环顾,操起最顺手的一把小折扇便啪啪啪地往他身上抽,他竟也不避,只是任她发火,等她没力气了,便攥住她手细声细气道:“小妈,你听我说……” 一句话没讲完,视线跟小蛮对上了。他松开女人的手大步往楼上走,五官在灯光下一寸一寸地明晰起来,直到他在她跟前蹲下,抱起她,问:“烧了好几天,饿吗?” 小蛮摇头,也问:“你叫什么?” “周煜。李煜的煜。你知道李煜吗?” 摇头,再开口时带着一万分强作的镇定,下了结论:“金阿炳把我卖了。”那是她师父的名字。 “没卖。是还给我们了。”周煜边说边帮她理了理衣领。 “你是谁?” “你哥。”他打开房门,像安放玩具似的把她安放在床上,“月底给你请个家教,长这么大了连李煜都不知道,不能够。” 若干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