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与水牛
舒飞廉
金神庙的牛市,在戏台的后面,一个圆镜一般的池塘旁边。我猜如果“金神庙”作为神庙,真的存在过的话,它的基址,一定也是在这里,它被拆掉了,牛头马面没地方可呆,倒是将这风水宝地,给了卖牛、卖驴、卖骡子、卖猪、卖羊的“中人”们。当家的男人由前面鸡肠一般卖菜的小街上挤出来,出没在漠然地吃着草料的小牛小马中间,躲避着种种动物的粪便,与袖着手的“中人”们讨价还价,嘴边都堆上了白沫——卖一头牛、挑一只猪娃回家,这件事的意义,大概是仅次于娶媳妇吧!当然,也有将家里老病缠身的牛拉来卖掉的人,他们将牛绳交到牛贩子的手上,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的走掉,这种情形,也是常有的。下一步,牛绳会被牛贩子交到屠夫们的手里,牛肉这种东西,多半是绿林好汉与城里人的美味,乡下人却是不大愿意吃的——吾不忍见其觳觫,又怎么忍心吃它的肉!
父亲在朝霞与晨露中将牛犊牵回家的情形,我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一家人围着它打转,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牛犊扑闪着温润的大眼睛,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我们想它多可怜啊,离开了母亲,来到一个陌生的家,所以前几天,除了喂稻草给它吃,还会特别去田野上割回很嫩的青草,希望能以舌尖上的美味,宽慰它的悲伤。等到一年之后,它身材长得健壮,牛角也完全长出来,大人们会将它绑在枫杨树上,用烧得火红的烙铁刺穿它的鼻翼,将“牛转”装到它的鼻梁下。这种办法在印第安人的习俗里也有,他们将自己的鼻子插上细木,是为了装饰与美。“牛转”的作用,却是驯服与管制,从此之后,牛就通过牛转与牛绳,与主人的意志联系在一起。所以给牛“穿转”,又有一点像它们的“成年礼”,那头让人垂怜的小牛犊也从此成为劳作田间的“水牯”、“水沙”、“黄牯”、“黄沙”中的一个。“穿转”的痛苦让我们这些围观的家伙心惊胆战,但想一想将要被阉割的猪与公鸡,小牛们的成年仪式,通过穿鼻子跟主人达成约定,要求的,也只是“听话”而已,比诸鸡豚,受到的痛苦,还是要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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