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大姑娘浪
梁鹂在火车站口的台阶坐着,刘叔叔告诉她,现在是早晨五点,火车提前进站了半小时,他是当成一桩壮举来说的。 梁鹂觉得上海的天空像一颗生腌的咸鸭蛋,抡在无数砖红炭灰的坡状屋顶上,薄透的青皮壳内浸出一个浅黄而瓷实的圆晕。 一大群鸽子拍打翅膀盘旋追逐着飞远了,嗡嗡的哨音挟带绵长余韵鸣响四方,城市大梦初醒,声浪一个赛过一个,扫街声,自行车叮当声,电车碾压井盖扑咚声,一个女人穿着无袖宽松裙子,蹲在水龙头下刷着马桶,因为用力,滚白胳臂上的肉都在振颤。 马路靠边是一排小店,紧紧拉着卷帘门,早饭铺子前围簇着人群,能看见垒高的棕褐蒸屉笼烟罩雾,铁丝笼里的油条才插进去就被买走了,一个大叔手里拎着双耳铝皮小锅要打豆浆,他穿着二股筋白背心,背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破洞,却有一种引以为荣的神气。 刘叔叔从人群中挤出来,坐到她旁边,递给她一个粢饭团,自己吃着大饼夹油条,一面安慰她道:“不着急,你外婆马上就到!” 梁鹂并不喜悦,但她还是把粢饭团吃了,偷偷挠了几下小腿肚,被蚊子吸出两个硬实的疙瘩。 姆妈总把上海说的花好稻好,怎么还会生蚊子呢! 有个女人脚步犹疑地东张西顾,烫着发卷,葡萄紫衬衣,烟灰散腿裤,黑色矮跟皮鞋,肩上挎着黑皮包,梁鹂的心莫名得怦怦狂跳,果然她们视线相碰,她微怔,立刻奔过来:“阿鹂,囡囡啊!” 刘叔叔立刻拉她站起,还替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手在身上擦两把,才伸出来,一面微笑着打招呼:“你就是沈秀美的母亲、梁鹂的外婆吧?” “是额、是额!”沈家妈和他握手,很热情地说:“侬是刘同志!麻烦侬这一路对阿鹂的关照。”眼睛看向梁鹂,笑嘻嘻地打量,再捏捏她发毛的小辫子。 梁鹂躲到刘叔叔的身后,对于这个外婆,她从未见过,满心都是害怕。 “不麻烦。”他道:“沈同志有困难走不开,我恰巧要来上海出差、举手之劳的事。”指着一个鼓囊囊的麻袋、和一个行李箱:“这也是沈同志让我带给你的。” 再看看她和梁鹂,抬腕瞧下手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