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年

韦芈
(一) 在尧舜交替的年代,我的祖先贵为显宦,管理山林苑囿,官名为麓。我辈享受余荫,获准倚山而居,免除徭役兵役。安居乐业的年代,地广人稀,我们村拥有整片山林,山民们同宗同祖,彼此互道乳名,只有死后,姓氏写上灵牌,妻子得此机会,教导尚未成年的子嗣,记住这个姓,日后写上灵牌光宗耀祖。 后来金国人来了,整族人越过淮河逃难,在南方的潮湿空气中,我和族人失散,就此失去了姓名。进军队当兵那年,带队士官问我姓名,要在名册上登记备案,吃饷可以有个名目。我让他随意填写,他按自己的姓,给我注上了名册。参军时正值春天,我的脑子里漫天飘絮,只想着打过黄河,直捣黄龙府。 有新人加入,也有老人离开,离开军营的人,无非老了,病了,残疾了,累赘了,一无用处了,更多的人则死于非命。人来人往,有如惴惴不安的水流,将留在军营里的人,洗磨得圆润平滑。我从一个热血青年,成为泯迹众生的兵油子,只用了很短时间,在军营下层,混吃等死是共识,如同瘟疫那样,毫无保留的传染给新人。我们的未来可以预期,运气足够好的话,会得到提拔,成为军营小吏,对长官逢迎阿谀,闲时吃空饷,长出脑满肠肥状的标准官脸。如果命运不济,或死于某个事故,或丧生于边境冲突,又或者在战役失败后,充作替罪羊。引领我进入营地的士官,就被安上了逃兵罪名,在闲杂百姓的吆喝声中人头落地,充当了可耻的卖国角色。更为常见的结局是退出现役,老无所依,平静坦然地度过余生。绍兴十年是个转折点,为我的人生提供了种种意外,后来我逐渐悟到,人生之途过于漫长,漫长到枝杈横生,风尘就是条岔路,他的出现是必然的,无论我走向他,还是绕道而行。 绍兴十年的春天,军营里来了陌生男人,风尘不是他的真名实姓。他警告我,不要毫无意义的刨根问底,好奇心是市井陋习,神圣的军营里,容纳不了这类低俗习俗。我们心知肚明,但凡道貌岸然的说教,背后都隐藏着龌龊的念头。有些人生来享有特权,按照惯例,一顶行军帐篷,满打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