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间

[美] 约翰·斯坦贝克
从古至今,写作者的使命不曾改变。他肩负职责,要将我们种种痛苦惨烈的错误与失败袒露人前,要在我们黑暗、危险的梦境中挖掘疏浚,引入光明,导向进步。 ——约翰·斯坦贝克 1962年12月10日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 一 在索莱达往南几英里外,萨利纳斯河探向山坡,水流幽深碧绿。那水还是暖的,因为它们曾闪着粼粼波光,在阳光下流淌过黄色的沙床,之后才汇入这狭窄的深潭。河岸一侧,山脚下金黄的坡地起伏延绵,伸向雄壮多岩的加比兰山脉。而在靠近山谷的一侧,沿岸一字排开的全都是树—— 有柳树,每逢春归便清新嫩绿,低垂的枝条上还挂着冬日洪水留下的痕迹;有美国梧桐,树干斑驳发白,枝条横斜,笼在水潭上方。树下的沙岸上,落叶如此厚,如此松脆,哪怕是蜥蜴,穿行其间也免不了发出巨大的沙沙声响。黄昏时分,兔子钻出灌木丛到沙岸小坐,潮湿的平原上会布满浣熊夜行的足迹、农场狗儿的梅花掌印,以及趁夜前来饮水的鹿儿那分叉的楔形蹄印。 一条小路穿过柳林,钻进美国梧桐间。那是小孩子踩出来的,他们从农场下到深潭来游泳;也是流浪者踏出来的,日暮时分,他们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公路,来到水边扎营露宿。一株巨大的美国梧桐伸出低矮的横枝,跟前是无数次营火留下的灰堆。横枝早已被人们坐得光溜平滑。 一个炎热的日子里,微风穿过树叶,夜色初起。阴影从山脚爬向山顶。沙岸上,兔子们静静蹲踞着,好像小小的灰色石雕。这时,州际公路方向传来声响,有脚步踏上了松脆的梧桐落叶。兔子悄无声息地匆匆躲藏起来。一只仿如踩着高跷的鹭笨拙地蹿上半空,重重拍打着翅膀向下游飞去。转眼间,一切都沉寂下来。两个男人出现在小路上,渐渐走近绿色水潭前的空地。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小路,就算已经到了开阔的地面,依然一个跟在另一个身后。两人都穿着牛仔工装裤和钉铜纽扣的牛仔工装外套。都戴着黑色无檐帽,肩上挂着卷得紧紧的铺盖卷儿。走在前面的是个小个子,行动敏捷,面孔黝黑,眼睛左右张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