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壮的信

苗炜
序言 妈妈的话 你出生以后就进了NICU,右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包住输液管和小拳头,医生说你血项里有一个指数高,记不清是哪项了,大概就是有感染的意思,怀疑是产程过长,羊水污染而致,需要输几天液把指数降下来。 我生你的时候三十六岁,按生育标准属于大龄产妇。都说顺产对胎儿好,就奔着顺产去。谁也没想到,在产床上开到十指也没顺下来。医生使出各种招数,换姿势,停无痛,上催产,喊节奏,用手助产,都没用,你就是不出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出来,你已经在我肚子里多待一周了。我疼得死去活来,你爸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他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冲击,真希望他当时没看见这一幕。仪器监测到你的心跳开始变弱,他们把我推进手术室。 剖的时候情况紧急,麻醉医生给我注射麻药之后反复问,感觉到吗?还疼吗?我说疼。还疼?已经注射最大量了。疼!疼!就这样,他们把你从我肚子里拽出来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强力的拉扯感和剧烈的疼痛。可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种疼痛的准确感觉,只记得我的腿控制不住地抖成筛子,还有听到你哇的一声哭出来之后的如释重负,我想抬头看看你,但眼皮很快就合上了(也许那时候麻药才起作用吧)。醒来后我问你爸:他好看吗?你爸说:好看。 我想你也应该好看。 我抻头看你,小小的一只,躺在透明婴儿床里,手上缠着纱布闭着眼呼呼睡。我感觉心突然揪了一下,同时又有点害怕。你姥姥在我床边红着眼圈,她哭了一夜。她当然为你的出生感到高兴,但她更心疼她闺女遭了罪。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做母亲的感受。 从前,你姥姥生我气的时候,经常会说我小时候如何顽劣,她如何含辛茹苦之类的话,我一听到这些话就心生厌烦。人们不会记得自己婴儿时期的事,童年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支离破碎,幸福的点滴固然珍贵,但要说印象深刻,多半都是创伤性回忆。“那个孩子跟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完全不记得!”以前我会这么想,而现在,我可以很耐心地听她发牢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