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不为的反叛者:批判、怀疑与想象力
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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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
这本小书所收主要写于近年的随笔,都多少与专业反思有关,或者说,都多少反映了我对史学工作的理解。和相当多的史学从业者一样,我更愿意处理具体的个案研究,而不是在理论层面进行思辨。只是有时候仍会铤而走险,涉足一些自己并没有十足把握的、具有普遍性的话题,那些话题在理论修养好的学者眼里自然还是过于狭窄具体,在我却早已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因此本书所收文字多有冒险性质,写时已觉忐忑,写后惶惑更甚。然而,虽自知不免于肤浅甚至偏颇,我有时——尽管并不总是——还是会克服藏拙的本能,不惜自曝其短,写一些能力之外的文字。这是因为,身处思想激荡、变化倏忽的时代,常有如鲠在喉的窘迫。
我刚上研究生时,导师田余庆先生送给我们《尚书·洪范》里“有猷有为有守”六个字。我理解,用现代语言解释“有猷有为有守”,就是有理想、有作为、有坚守。依此而行,大概就是孔子所说的“中行”。然而世路艰难,中行谈何容易。《论语·子路》记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古人解释说:“狂者进取于善道,狷者守节无为。”如果既能进取有为,又能守节无为,那当然是做到了“有猷有为有守”,孔子认为这是最好的,是“中行”。但如果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那么只能做到勇于进取、有所作为的,与只能做到坚守底线、有所不为的,两者都同样值得肯定。进取不仅需要能力和勇气,也需要时代条件,条件不具备时,要做到守节无为其实也不容易,同样需要足够的勇气。 历史学家的美德
历史学系的学生和教师最怕被问到,偏偏又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历史有什么用”。其实这是一个伪问题。历史是人类精神的基本构造,是人类的思维形式,离开了历史就不会有人类的思维。不过,如果问题换一个问法可能就有意义了——历史学有什么用?历史不等于过去,“过去”只有被诠释、被讲述之后才成为“历史”。历史是对过去的讲述,无比巨大、混沌一团的过去中被赋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