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哈瓦那的人

[英] 格雷厄姆·格林
悲伤之人是他所有笑话的笑柄。 ——乔治·赫伯特 第一部 第一章 1 “那个走在街上的黑人,”海斯巴契医生站在惊奇酒吧里,对身旁的人说,“让我想到了你,伍尔摩先生。” 海斯巴契医生向来如此,虽然两人交情已有十五年,他还是不忘加上“先生”二字——这份友情进行得戒慎缓稳、字斟句酌,一如他所下的病情诊断。或许要等到站在伍尔摩临终的病床边搜寻着他愈见衰弱的脉搏时,海斯巴契医生才会改口叫他一声“吉姆”。 那黑人瞎了一只眼,两腿一长一短;戴着旧式毡帽,透过褴褛的衬衫肋骨历历可见,有如一艘报废的老船。一月的暖阳照耀,他在红黄交错的廊柱外沿着人行道边缘行走,边走边数着自己的脚步。当他走过惊奇酒吧转往瓦杜德街时,正数到“一千三百六十九”。他走得很慢,好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吐出这么长的数字——“一千三百七十”。他是国家广场的熟面孔,经常出没在这一带,偶尔会放下那长串的数字,向游客兜售春宫画,之后又回到刚才的数字,继续往下数。当一天终了,他就像一个搭乘大西洋渡轮的精力充沛的游客,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这一天总共走了多少路。 “你是说乔伊?”伍尔摩问,“我一点也看不出他哪里像我——当然,跛脚除外。” 但他还是本能地朝着那面标示有“热带Cerveza”的镜子觑了自己一眼,仿佛他走在老镇的街道上也是那么无力颓败。可是从镜子里回望着他的那张面容,除了因为蒙上码头吹来的沙尘而略带苍白外,其他还是一样:四十来岁,细纹密布,满面愁容。他比海斯巴契医生年轻得多,但陌生人看到这张脸铁定觉得它撑不了多久——暗沉已经进驻,那股忧容连镇静剂都抚平不了。黑人蹒跚着走出他们的视线,弯进帕萨奥街的拐角。这一天来来往往的尽是擦鞋匠。 “我指的不是跛脚。你真的看不出相似的地方?” “是啊,看不出。” “他的脑袋里只装了两件事,”海斯巴契医生解释道,“做他的工作和数数儿。还有,他也是英国人。” “我还是不觉得……” 伍尔摩喝了口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