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美] 理查德·耶茨
献给玛莎 我们能活着,仰赖了我们自诩理解的能力。 ——W. H.奥登 引子:一九四四年 每个星期六,在例行检查结束、文书室发放了通行证之后,弗吉尼亚州皮克特军营中各连队的步道上总会涌现出蜂拥奔逃的人群。你可以去林奇堡、里士满或华盛顿特区,而且,只要你愿意花上九个小时——五小时巴士,四小时火车——那你还可以去纽约。 一九四四年秋天一个多风的下午,二等兵罗伯特·J.普伦蒂斯独自踏上了这段漫长的旅途。他十八岁,是一名预备步枪手,这次旅行对他而言似乎意义重大,因为这很可能是他外派前的最后一次通行假了。 当晚,他置身于宾夕法尼亚车站喧闹的人群中,感觉迷惘、拥挤而恍惚,他侧身拨开一对对拥抱的情侣:男人们的军服似乎都比他的有型,女孩们则热情洋溢,仿佛在嘲弄他的乳臭未干。有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正径直朝人群中一个与他相向而立的女孩走去,她苗条、娇嫩,有一头棕色的长发,当他走近时,她仰起脸,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动人的欢迎神态。她没有动,但眼含热泪,翕张的双唇足以阻停他的心跳——上帝啊,他多希望能有女孩这样望着自己,哪怕一次也好!——因此,当一位海军下士推搡着挤过他身旁、把她搂入怀中时,他竟有些错愕,如同一个遭到抛弃的情人。 普伦蒂斯并不想一直盯着人家看,但在那两人彼此相见时,他却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他们长时间地拥吻,女孩依偎着海军士兵,在他肩头啜泣,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后背,海军士兵举起她,拉着她的手欢快地转了一圈,两人在欢声笑语中一同走远,由于时刻需要牵手相拥而几乎无法行走。 他满怀嫉妒,脆弱不堪,转身走向地铁,作为补救,他整了整自己发皱的军便帽,把它拉下来遮住一侧眉梢,指望能用急迫的神色和匆忙的脚步告诉别人,他很快也会像那名海军一样,受到某人罗曼蒂克的欢迎。 但他只是被地铁吞没,潜入这座他从未参透的城市那肮脏而错综复杂的深处。他彷徨得像个游客,不知自己是否上对了车;带着鄙夷的执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