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岪与木心

陈丹青
图片 图片 陈丹青 著 张岪与木心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自序 木心好玩。与他初识那年,他曾说:“你名字蛮好,可惜都是横竖笔画,签名不容易好看。”我一想,倒真是的。后来书信往还,他称我“丹卿”,音同,增了笔画,还送了绰号“佛耳”,有时用作信的抬头。 改名字的雅兴、学问,是否失传,我不敢说,但木心精擅此道。我亲见他为两三位朋友改过名字,当着面,笑吟吟地,片刻就想出来,多半根据对方的原名,换个字,便即好看好听——那改了的名字,此刻却想不起来了。 他早年和中岁的写作从不指望发表,却喜欢玩笔名,仿佛等着有朝一日,名满天下——幼年的“孙璞”、及长的“仰中”,被改为“牧心”而“木心”。当年就有人大作解释,譬如“木铎之心”云云,老头子听说了,断然道:“哪有什么意思,只取笔画简单。” 这话,我信他一半,因他的修辞总是多义的,可解,可释,但你捉不住他。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给上海一家音乐刊物偷偷写点杂稿,为免人笑话,一度想用笔名,横竖想不出,就找木心,我说,我母姓是“张”,名字你帮着想想。他略略沉吟,下次见,递来一纸,上写“张岪”二字,附有简短的注释。 我高兴坏了,赶紧问这“岪”字什么意思?承他有心记得,提醒道:你不是说喜欢山吗,“岪”,指山路崎岖。我存了那张纸,可惜找不到了,只记得释义中有“山路郁岪”四个字,雅极了。在他极少的存书中有旧版《康熙字典》,时常翻,“岪”字是从那里找来的吗,我不知道。 然而我从未用过这个笔名,缘故,却好不难说。或因字面太古雅,实在不配我这无学的知青,而又是木心特意给起的,好似宝贝,轻易不肯示人,年头一久,竟找不到合宜的机会了。新世纪以来,署我本名的稿子愈发愈多,忽然地来个“张岪”,既突兀,亦嫌做作,所以每一念及,总令我作难…… 尤令我作难的是,很早很早木心就要我日后写写他。他出道太迟,没背景,没人倾谈,居然寄望于晚生——不仅我,还有别的几位青年——那时我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