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荆城乡下的冬天晦冷潮湿，游常贵裹着羽绒服缩在屋子一角，像冰箱角落里裹着保鲜膜的过期食物。 他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四块的红梅软黄，叼上一根，点燃，眯眼看向火盆边缘一个被炭灰包裹成黑色的红薯。不一会儿，他嘿嘿笑了笑，烟头上一段积了老长的烟灰抖落下来，掉在他满是黑纹的大手上。 他将手上的烟灰拍了拍，拿火钳将红薯夹了出来，在他的外孙女眼前晃了晃，说：“烤红苕好了，等不烫了，家爹给你剥。” 外孙女长着一头棕色卷毛，碧绿的眼睛像三月里的池塘。她舔舔有些发干的小嘴，嘟哝着说：“谢谢家爹。” 火盆里木炭通红，她肉嘟嘟的脸也烤得通红。 “爸，别给莉莉吃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刚闹完。”游愈从里屋走了出来，拿着一块热毛巾，将女儿灰蒙蒙的脸仔细擦了擦，又将毛巾翻了一面，给她黑乎乎的小肉手也前后擦干净。 游常贵将烧得干干净净的烟屁股啐进火盆，拿起还烫手的红薯，在两手中来回掂着，低声嘟哝道：“洋娃就是金贵，红苕也吃不得。” 游愈又拿来一瓶温好的奶塞进莉莉手中，瞥了一眼游常贵，说：“妈马上回来烧饭了，就别瞎吃了。” 话音将落，方春梅提着两个红色塑料袋走了进来，嘴里念叨着：“什么邻里街坊，去棚里借两个番茄也要收我两毛钱，谁不知道他们家番茄今年根本卖不出去。” 她将塑料袋放在桌上，一敲脑袋，说：“哎哟，我这记性，说是去带个酱油，眼看着小卖部也没想起来。愈啊，你赶紧去塘口买瓶酱油，我去烧火。快去快去！别磨蹭！” “知道了妈。”游愈叹了口气，揣上五块钱走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带着女儿回乡下，也许是最后一次。 她小的时候，乡下还是热热闹闹，各家各户都住在土房子里。青壮年白天做完农活，回到炊烟漫天的院子里，女人们一边炒菜一边吆喝不远处的小孩子们走远点。 这几年回来，家家户户都盖了两层半的楼房，却院门紧闭。说是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屋子里只剩下些老人，除了偶尔聚在一起打打麻将，其余时间就坐在院子里发呆，不知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