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集

许知远
自序 年轻时,喜欢为自己的书撰写序言。它是长期努力后的高潮一刻,满足一个征服者对自己的灵感、洞见和自得的故作漫不经心的炫耀;它也是一种虚弱,出于对文本缺乏真正的信心,必须在序言中更姿态鲜明,为全书赋予某种逻辑与意义。 这本《游荡集》,收集的是旅途中的意念断片,它们曾散落在航班的餐桌上,某个县城空荡的酒吧里,或者临时租借的公寓中,是自我感受和编辑催稿的合成品,灵感和细腻总是在仓促中跌跌撞撞。我曾以Jan Morris和奈保尔为榜样,他们皆周游世界、饱经人事,他们能在现实与历史间自由思考,能在写作中精确捕捉当下之情绪,并探测到它的过去与未来。我期望自己能和他们一样天真又老练。 事实上,我缺乏的是他们持久不衰的耐心。这些随机的断片,只是我更大野心的副产品,并未得到足够的注意力,它们更多源自强迫症般的记录欲——既然我在旧金山与横滨做了闲荡,与姜文在一个午后喝了威士忌,听一个香港人在特拉维夫唱了《我为祖国献石油》,何不把这些即兴的感受记下来?很可惜,我总是不信任即兴情绪,又习惯性地加入了各种材料。 我的编辑,不仅耐心收集了这些断片,还说服我它们颇有阅读的乐趣,会为中文世界新兴的旅行写作增添一丝色彩。我总是对类似的甜言蜜语——不管它显得多么没有基础——缺乏抵御力。况且,我那些自认更富系统的工作因为庞大而进展迟缓,我担心自己在抵达深度之前已丧失了灵活,我只能继续旅行,积累更多的断片。于是,我接受了这本书的出版,撰写了这则序言。 许知远 2019年5月3日 于东风乡 时代的预言家 灿烂的“野蛮人” 一 等候电梯时,突然想起一则旧广告。四幅照片并列,依次是一瓶伏特加、一辆劳斯莱斯、一张海明威头像,照片下分别写着酒、车、作家。我忘记了第四张,应该是广告主,它标榜自己就像前三者一样,在各自领域有着不言自明的号召力,符号价值甚至超越行业本身。 这个广告刊登在某一期《Life》杂志上,这份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