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 1. 周旭光是个很有理论的人，他坚持认为，女人应该穿加棉的奶罩。有人问其原因，他会说，珠穆朗玛突出吧，冷吧，这就是道理。兰州的冬天又冷又干，人好像也不大得病，他认为，这是细菌都被冻死的缘故。他没多少文化，但他有个上高一的儿子，单从学历说，儿子比他有文化。所以他在教育层面，需要有理论来威慑，以此掩盖学历的短处。 这是一九九八年冬天，距离周旭光下岗，三年多一些。这三个年头，他感觉自己无时无刻，都像被锯条锯着脖子。在天亮的时候，长出另一个脑袋。这脑袋是他对生活的勇气，也存了一份对儿子的希冀。 周旭光是个大个子，身量的优势，让他显得有些威严。可一到冬天，他就喜欢缩脖端肩，双手拢在袖管儿里，小碎步。乍看之下，像个赶饥荒的大傻子。他脑袋像个倒葫芦，脑门儿格外大，鼻子以下收得窄，总感觉要倒些理论出来。 到下午，漫天泛着灰冷的光，菜市场里倒十分热闹。这儿就像全宇宙最有人的地方，周旭光认为，管好菜市场，就能管好全世界，毕竟无论是谁，不就是为了肚子活着嘛。 菜市场是羊肠小道，他走到肠子半腰，杀土鸡的老白家。老白是回民，杀鸡很有一套，他手掌大得像把扇子，却十分柔软，所有鸡在他手里，仿佛受了全身按摩，到死都不言语。所以外人看来，鸡根本没有挣扎，倒好像都愿意为老白去死呢。无论四季，老白总坐在一张画着两只大雄鸡的广告画底下，上头写着：正宗农家土鸡。他坐着，要嘛杀鸡，要嘛盯着笼子看。在他心里，永远知道下一个该让谁死。 周旭光的出现，让老白有些欢喜，因为周旭光在粮站扛货，经常给他扛面送油，一来二去便认识了。老白吃过苦，见到一样苦处的，他愿意和他们交个朋友。在他眼里，周旭光虽有这样那样的歪理，可这人不搅是非，肩膀宽而厚，干事稳而内心踏实。周旭光看老白在杀鸡，眼珠子放小了，嘴角旋起一丝笑纹，说，老白，天冷啊！老白踩着鸡脚，一边给鸡放血，一边说，对，又他娘的降温了。周旭光说，也好，冷些也好，人不爱得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