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的中国人
梁晓声
卷首语
人类的历史上似乎还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多于五分之一的人口都生活在一个国家,叫中国人;而在这个国家的国力变得空前强大的二十一世纪的初叶,中国人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农村和城市,不分贫富,不分官民,总而言之,几乎集体陷入了一个终于崛起后的大国的焦虑、忐忑年代。
这种焦虑和忐忑不同于任何动荡年代,包括战争年代的焦虑和忐忑——因为那种年代人心尚有盼头:动荡总会结束的。
这种焦虑和忐忑却似乎是“太平盛世”光景之中的,人心介于有盼头与放弃了盼头的无为的焦虑与忐忑之中……
第一章 中国人的迷惘
革家是需要被呼唤的,有时须千呼万唤才出现。有时仿佛呼之欲出,结果是隔着纱窗看人,影影绰绰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门扉现出真身。改革是比革命难度更高之事,改革家要等看出人民将长久的悲观转化为相当一致的意志时才会借力作为,若那悲观转化为的只不过是一盘散沙的看客的漠然和哄客的乐子,改革家是不会一厢情愿地出现的。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大改革的条件还没成熟,大改革之时代还没到来。而现在,以我的眼看中国,人民长久的悲观,正开始转化为相当一致的意志……
1. 一个忐忑的中国人
某报青年记者按约定时间到家中采访,我见他的采访提纲上赫然印着四个大字——忐忑中国。
不禁一怔,问:什么意思?
答:觉得这四个字具有概括性,打算作为采访题目。
怔而又怔,又问:为什么是这四个字?
答:我在电话中听您说的啊,您不认为作为题目很好吗?
我说的?——想了想,郑重地予以纠正:前几天我感冒,语言不清,你肯定听错了。我说的是“看客中国”。
于是轮到那青年一怔了,接着,有点儿不知所措地发起呆来。
问:是顺着“忐忑中国”的思路提出问题的?
他默默点来,脸颊上淌下汗来。看得出,倘我完全否定了他的采访提纲,那将是他毫无心理准备的事,采访思路必然陷于空洞。
我赶紧递给他纸巾。
他试汗时,我宽慰道:别急。若以“忐忑中国”为题,我也是可以接受你采访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