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

庄蝶庵
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身上的白色被单。掀开被单,发现大腿根部绑着厚厚的绷带,也是白色,彷佛厚而长的绷带可以掩饰什么。难道它们给人以幻想:此人仍然保留着一双粗壮的大腿? 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我的双腿被齐根锯掉了。 活该!我对自己说。 (你想问为什么一个人会诅咒自己?通常这种事会发生在某些异常之人的身上,他们难以认同自我。他们勇敢无畏地憎恨世界,并且清醒地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是对世界的肯定。不能让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那就蔑视自我吧,从灵魂深处蔑视自我,保持自我最后的尊严。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但意识肯定放弃了对一段时间的刻录。这段空白其实并不重要,特别相对漫长的未来而言。 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意识恢复之后,跳过这段空白时间,像马跃过栅栏似的,重新回到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我怀着欣喜之情,骑着摩托车,带着一个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女人向遥远的地方进发。我给她一个许诺:抛弃一切,带她到乌托邦之地,到桃花源去,到一个有水所在,建立木屋,木屋将建在一座四面环水的小岛上——其实不过是高出水面的一块土地——除了我和她,再没有其他人。这不是虚构的所在,但地图上没有它的痕迹,好在我知道它存在。 (海子的诗是这么说的:春暖花开,面朝大海。所有梦寐以求蜗居于高楼大厦之中的人都把它念得滚瓜烂熟,但并无多少人有缘生活在那样的所在。我倒是义无反顾地寻找类似的所在,虽然面对的不是大海,但是面对四面楚歌般的泽国,其实不输大海韵致。)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存在这么一个地方。 我们曾经说好,要在那里种上桃花竹子青菜茄子,以及一切能发芽的植物。我们只在春天做爱——像世界上一切动物一样,那将是不分白日黄昏黑夜的做爱,我们在桃树下做爱,在落英缤纷中做爱,粉红的世界。 (大多数人也许都不敢这般想象。) 她将在那个地方放声歌唱。她有着消魂的嗓音,她将成为孤岛上的赛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