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人鸟低飞
王小妮
我看见
她坐在一把红椅子上。
那是无背无腿的椅子。
我看见她坐在
北中国最大块的云彩上。
疼的火,烧着云彩
她红得透明。
那红是不是还在?
那椅子是不是还在?
一根针
在知觉里,每天每年尖走。
万物活着
那是鲜艳的颜色。
——王小妮 第一章 童年 我永远的呼兰河
这就是呼兰河……
荣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水。静静地,不分汊,不分支地向西流。水上,闪着波光。整个一条大河就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宽带子,没有边儿。
她刚一看见水就停下来,不敢往前走。 一
换季节的风,吹过了东北大平原。
鸡鸭鹅们在风里舒展着,乱着羽毛。麦田像最薄最绿的丝锦,嫩亮地抖着。房上的青瓦一片响动。烟囱里的炊烟贴着地皮儿弥漫。
农民在口袋里摸索出火石,从腰间掏出烟荷包。他们顺着嘴儿说:哎哟,夏天啦!
一年又一年,万人万物都在风里走着。人弯了,草黄了,自自然然。
在风里,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站着。
那个四五岁的孩子就是我。萧红是我后来的笔名。我的小名叫荣子。
我正站在我家前院那棵老榆树下面,用我的全部心瓣儿在想:这风是从哪儿来的呢?
风,被老榆树聚集在头顶,荣子用她的小手试着风。母亲说:风是老风婆子装在袋子里的宝物。
这么大的风,要有多么大的袋子!
风是不让人看的。太阳更不让人看。太阳烧烤着人。
她的小手心儿里,全是汗。朝着太阳看。手心儿里亮亮的,都是细碎的金子末儿。
“荣子——荣子,你死到哪疙瘩去了……”屋子里传出母亲的喊声。这喊声传到很远,传过老榆树,传向呼兰河。一辈辈的人,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干苦、恶毒地唤着他们的孩子。
天热了,她动手脱下了棉衣裳。她知道母亲一定要骂。
母亲肯定还围在棉被里,棉被鼓得像小柴火垛。坐月子,是那么怕风吗?
荣子把棉衣挂在老榆树枝上。她还想脱棉裤,可是没解开那两颗亮晶晶的大扣子。
风立刻鼓满了她的单衫。
她张开两只手跑。风在耳翅上呜呜地叫。脱了棉衣跑,比家雀还快,比蜻蜓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