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之夜

索耳
一 我觉得,假如我爸还在我妈身边,她绝对不会想让我回来。在过去的两周里,她已经给我打了几十通电话,尽管每通电话引头的故事都不相同(她特别有讲故事的天赋),比如种的甜瓜给人摘了,水管爆了,邻居半夜KTV唱歌的声音实在太吵,等等,不过我知道她唯一的目的只是想让我回来,回我们的家,回到她身边。每次电话响起,我都会掏出来,瞪着屏幕上面的数字,那串熟悉的号码。我没有把我妈备注到电话簿里,我是故意的,倒不是因为这串数字清新可人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我说不上来,只是不想将一个固定化的称谓置于她身上,或者说,根本找不到、不存在一个合适的称谓。当然,我不讨厌我妈,我爱她,我更不讨厌她给我打电话。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总能回想起小时候她在床头给我讲故事的场景。一个又一个兔子掉进地洞里的日日夜夜。我妈的声音从未变过,就算称不上世上最动听,也是世上最适合我的耳朵的,整整伴随了我二十年。倘若隔了两三天听不到她的声音,我会觉得身体上某些位置不舒服,像毛衣起了球或者裤脚拖到了地上,类似这种细微的反应把我和我妈绑在了一起,这种关系是如此地牢固,甚至超越了血缘本身。 此时我刚刚大学毕业,一心想去大城市闯荡,但苦于找不到称心的工作。我妈在电话里向我建议:回家乡帮一位远房亲戚看管荔枝园。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心,但从口气听来,仿佛已经为这件事做了万全的准备,在她心里,一个穿着高帮水靴、戴着农夫帽的我在荔枝园里巡逻的未来图景呼之欲出。她极力向我推荐这份工作的好处:清闲、接地气、待遇好。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几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为我毕业后铺好了出路。不说别的,“家乡”和“亲戚”这两个词语就让我不太舒服,我厌恶这两个东西,自打小时候开始,这两个事物就在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我从来没有从它们身上得到过任何呵护和关怀,相反,它们造成的痛苦却是深刻、无法磨灭的。七岁时,我爸跟别的女人跑了,各式各样的亲戚人情也随之崩塌瓦解,那时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