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和平饭店

陈丹燕
序 从2003年开始写《外滩:影像与传奇》第一稿,到2012年写完《成为和平饭店》最后一稿,我的“外滩三部曲”(《外滩:影像与传奇》、《公家花园的迷宫》、《成为和平饭店》)写了十年。 1937年,美国作家豪塞在他描写外滩的书里写道:外滩是上海外置的心脏。而我,则在六十多年后描写了外滩如何成为新中国上海无可争辩的象征。上海是个反复经历沧海桑田剧变的都会,而外滩,则是这种剧变的纪念碑。 2014年,我的“外滩三部曲”集合成套,在外滩所在的城市——上海出版印行。时至今日,我想,自己努力承担了对养我的城市的作家使命——尽我所能,为这条充满象征并不断化的河滩留下有血肉的历史细节,为它的过去与现在,更为它的将来。 作为一个作家,我在十年来用文字和照片对自己居住的城市的探索中,摸索着表达它层层叠叠故事的写作方式,写作手法和词语库。我在努力尽到一个作家的本分。作为自幼随父母迁徙而来的移民,我是在长年对上海往事的探究中渐渐认同它为家乡的。 外滩三部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工作。 陈丹燕 2014年6月29日 图片: 华懋饭店的行李标签 图片: 费尔蒙特和平饭店的杯垫 图片 PIECE.01勺子 三个穿丧服的人站在殡仪馆出殡处的门口,天上斜雨霏霏。 褐色的薄木棺材被抬上黑色灵车的后厢时,夏工之本能地挺身往前,准备搭把手帮忙。“别摔着。”他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缓慢地闪过这个念头,就像这一个多月来,他在父亲床前帮忙护士和护工照顾病中的父亲,心中时时注意的一样。接着,他反应过来了,便收住步子。 棺木往长长的车厢深处滑去,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棺木一端贴着一张纸,上面陌生的字迹,毫无感情地,工整地写着“夏亭芳灵柩”。正是这张迎面撞来的字条点醒了夏工之。 穿黑色制服的殡仪馆职员上来关上车门,“呯”地一声,眼里“夏亭芳灵柩”几个大字消失了。不过乌亮的车厢盖上,倒映出了四张从丧服的黑色中浮现出来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