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散文选

[英] 约瑟夫·康拉德
第一部分 人生 蜕变 书可以在各种地方写成。文字的灵感有可能进入一位船员的舱位里,而这位船员供职的船,冻结在了穿越某个小镇的河流上。既然人们相信圣人会仁慈地看顾他谦卑的信徒,我便沉湎于对福楼拜的愉快幻想中。就自身,福楼拜有一些猜想,比如他想象自己是维京人的后代。老福楼拜的亡灵,或许饶有兴致地盘旋在“阿杜瓦号”的上空。“阿杜瓦号”是一艘两千吨位的蒸汽船,停靠在鲁昂码头的泊位里,被极度的严寒困住了。就是在这艘船上,我开始写《阿尔迈耶的愚蠢》第十章。为什么说饶有兴致呢?那个长着大胡子、声若响雷、内心仁慈的诺曼巨人,难道不是最后一位浪漫主义者吗?以其对艺术超越尘世、近乎苦修的忠诚,他难道不是圣人般的文学隐士吗? “‘太阳终于落下去了’,妮娜指着夕阳西下的山峦,对妈妈说。”……这话出自阿尔迈耶浪漫的女儿之口。我记得它们被勾画在了便笺簿上,便笺簿就放在舱位的毛毯上。这些文字描绘的是马来群岛的落日,它们在我的脑海中形成了影像,如同致幻一般出现了那里的森林、河流和海,远离北半球这座浪漫的商业小镇。恰在此时,这些影像和文字制造的幻觉被三副打断了。这个快活随意的年轻人,伴着门的巨响和一声叫喊走了进来:“你把这里收拾得好暖和!” 图片: 19世纪的法国鲁昂 的确是。我打开了蒸汽暖气,还在水龙头下接了一个锡罐。或许你不知道,不漏蒸汽的地方会漏水。我不晓得,这位年轻的朋友整个上午都在甲板上做了什么,但他使劲搓着的双手很红,一看就让人觉得冷。他仍是我所认识的唯一会弹班卓琴的人,也是一位退休上校的次子,这些关联让我浮想联翩,总觉得吉普林先生的诗是专门为他而写的。他即使不弹琴,也喜欢坐在那里看着琴。小伙子继续着自己多情的注视,我静默地观察着他。他对着琴弦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快活地问:“如果不介意,我想请问您:您整天都在写些什么?” 这个问题没什么,但我没有回答,只是本能地做了一个掩饰的动作,把便笺簿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