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来前书

杨牧
奇来前书序 那些曩昔旧事当中犹闪烁存在于记忆的,在不断隐显迭代的过程里,有些属于蒙昧,蒙昧所以恐惧,和认知,以及认知带来的喜悦。我不知道一个人在忧患以后,就窗前坐下,于是提笔追想在这之前,遥远的时光岁月里曾经发生过一些细微或徒然庞杂,一些浮沉于感官与精神二层次间的事——童騃的敏感更曾经使那些故事显得具体而真实,无限大于其表象——如果我们可以假定窗前疾书的笔于痛定之后,不只是深刻多情而已,它对文字的信任和依恃是如此自然,近乎绝对,然则无可置疑的,我知道这时墨迹所保存,划定的篇幅必然同样具体,真实。或者,我们应该说,它比最久远的那些蒙昧和恐惧,以及认知的喜悦等等更抽象,所以就更真实。 起初,无非就是想把胸臆里一磅礴充斥的恋慕之情寻到可以付托的位置,那些嵯峨,蒙翳,澌浅,浩瀚无垠的感召,呼唤,如此靠近,何等遥远,在我们侥幸的生命里,一天比一天突兀有力地提醒着,和人情一样令人不安,其至和我们对知识的热诚,或某些欲望,以及形而上,令人为之献身的信仰一样教你为之迷失,必须寻到一个供奉的龛: 坚持着无声的 呐喊,努力将那瞬息提升为永恒的记忆 夏天末尾的水面鼓荡着缅怀的色彩,长尾蜻蜓盘旋于霞光涟漪,刺水芒草抖动,空气里有柴火穿过烟囱飘出来的香;我听到一些干燥的阔叶在高处被风吹响,坠落空洞,阴凉的庭院;池塘上仿佛有歌,蛙鸣次第喑痖,这时,蟋蟀声起,遂占领了曩昔的荒郊,有意“将一切必然化为偶然”。 这也就是说,曾经有过的那些气味和声音必然是曾经有过的,却可能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在一种沉湎的疏离状态里,逐渐淡去,归于遗忘。或是因为心神过于鸩溺追求的概属有形,或是因为意志屡次犹豫在路歧,我曾经往返彳亍,几已颓唐放弃,虽然确切感知它飘浮,震动,存在我怀抱深处;又似乎本身就具有一种消弭意志的力量,解除我心神的武装,若是我不谨慎提防,随时以果决的心去试探它,碰触它。在一段长久的时间里,我就因为拥有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