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雷阵

徵音
Part 1 一 澳门回归那年,曾兴兰五十三岁。她身材瘦小,枯发花白,终日忙碌于刀耕火种生态有机地料理自家那几亩山地和家中的猪鸡,业余爱好是神学。别看她平日里与人沟通视听枉然的模样,但是菩萨对她说过的话、托过的梦,她必定记得一清二楚。 初秋的黄昏,曾兴兰刚刚在煮猪食之前去山上的土地庙前烧了香。她小女儿陈娟拉肚子,在赤脚医生那儿吃了些药,一直没好利索。菩萨启示她给自己的罐头瓶子里装满香灰水,于是乎她心领神会,不一会儿,就从山上的土地庙里颤巍巍地捧一瓶浑水在手心,一路念佛不断。灾祸是不好说的,它说来就来,猝不及防。除了菩萨,曾兴兰感觉什么都靠不住。 她的第一个孩子,闹肚子疼而夭折。“大集体”时代,农忙,大人小孩都熬更守夜掰玉米挣工分。女儿已经七岁,该顶半个大人了,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不懂事,不但不干活,还做死做活地躺在草席上喊肚子疼。火烧眉毛的秋收场面,自然没人有工夫理会一个唧唧哼哼的小孩子。等到三天玉米收完,曾兴兰想起该去教训一下懒种,才惊见女儿已经不省人事。她让男人陈大贵继续在地里赶公分,自己则把女儿放在背篓里往公社医院跑。半路上,女儿毛骨悚然地尖叫一声,曾兴兰只感到背上一热,放下背篓一看,女儿拉出一大摊血,已经咽气了。 食不果腹的年代里,死个把娃娃是寻常事。所以,曾兴兰不能在田地里大悲大恸,怕干部出来骂,怕婶娘们笑话。秋阳如炙,黄泥里的石子像一千度的烙铁,陪着悲伤的母亲熬心事。 幸运的是,三年后,曾兴兰又生下一个儿子。多好啊,丢了个女娃,得来个捧香火炉的。夫妻俩喜出望外的同时,吸取以往教训,儿子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抱到村外的一位郎中那里诊问,家里熬药的砂罐子比炒菜的铁锅还用得勤。甚至,有时孩子根本没病,曾兴兰也要给人家熬点艾草水、黄连水、金银花水……七十年代初期的农村娃娃,大多饿得面黄肌瘦,曾兴兰这儿子吃着父母攒下的口粮,长得还勉强像话。 儿子长到二十斤的那年夏天,曾兴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