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故人庄

胡弃暗
我的母亲属牛,比我大二十三岁,1988年深秋,她去世时,我四岁,换句话说,她在人间的年龄定格在二十七上。 母亲是在湖北省一个不知名的山坡上告别这个世界的。当时她正跟随丈夫在那边打工挣钱,心心念念要尽快盖起楼房——这些都是后来亲属中的长辈一厢情愿告诉我的,我从未主动打听过。 那年我还没进学堂,玩耍是生活的常态。在那之前,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事件,使我对人生的最初阶段留下深刻的印象。用力往记忆底层探寻,依稀看见夕阳下一个剃着平头的小男孩,一身皱巴巴的棉布衬衣,领子翻得如同春卷一般,站在自家门前河畔蓊郁的银杏树下,好奇地张望着什么。——这一场景多半是自恋的臆想。 对于母亲的死讯,我已有一些风闻,但似乎浑不在意,依旧那么好奇地张望着,跟看母鸡下蛋心情类似。对一个四岁的小男孩,你不能要求太高。除了好奇,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权力。周围的事情,都像发生在金鱼缸里,与己无关,隔着玻璃瞪大眼睛看着就是了。 鱼缸发生了骚动,水被无形的手搅浑了,深绿色的水藻剧烈摇曳起来。但小男孩是平静的,只有瞳孔中映照出水藻晃动的影子。 外婆来到我家,不由分说抱起我,要带我去湖北,去看一看母亲最后的遗容,以免终生遗憾。我在外婆的臂弯里拼命挣扎,掐她的手背,用头撞她的鼻梁。一切顽抗都不奏效时,我想到了大哭。 我哭闹着向奶奶求救。相比外婆,我与奶奶要亲得多。奶奶一把夺下我,赌气似的对大家说:“你们哪个去都可以,就是不许带伢儿,不要把伢儿吓着了。他这么点东西,还是个畜生,懂什么?” 她这句话把我吓着了。我意识到死亡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但我很快又忘记了它,毕竟没有亲见。我搂着奶奶满是褶皱的脖子,冲着外婆破涕为笑,俨然得胜者的挑衅。 最后,外婆和参过军的四爷爷一同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他们离开的几天,奶奶和继爷爷再也不放我出去野了。他们轮流抱我,欠我什么似的那种抱。奶奶用哀悯的眼神端详我的脸庞,不时抬手抹眼泪。继爷爷既不往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