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纪事

季盈野
一、 1999年的最后一天,我站在南砂厂医院门外,悄悄混进了齐伯伯的送葬队伍。前来吊唁的人在医院门口集合,然后再去东边小山上的殡仪馆。停车场里停满了黑色的桑塔纳和银色的捷达,后来的车辆停在了医院外的公路边,这条路是厂里通往外界的唯一条宽阔公路,把南砂厂的生产区和生活区分为二,路北边是医院、学习、办公区和厂区,路南边是职工新村。来送齐伯伯最后一程的车辆占据了半边公路,过路的车辆和公交中巴拼命摁着喇叭,在窄窄的路面上互不相让。 齐伯伯是我爸单位的领导,他个子不算太高,但好像永远精力充沛。他是厂里举行合唱比赛时唱得最起劲那个,他组织单位上的员工节假日去旅游,他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会带来欢笑的人。爸妈没带7岁的我来,但我已经半年没有见到他,他是个对我太好的长辈,我应该来送送他。我妈说他是长期饮酒害上了肝癌,癌细胞扩散太快,他还是没挺过去。我在爸妈出门后半小时来到了医院大门口,站在医院围栏外面看着这些身着深色衣服的人红着眼眶,小声议论着,啜泣着。 蟹老板开车赶到时,医院围栏外面已经站满了人,他穿着一件长度到膝盖的呢子大衣,这是我见过他穿过得最正式的衣服,之前见到他,他总是套着有股鱼腥味的皱巴巴的咖啡色夹克。可是大衣似乎还是太瘦了,紧紧地捆在身上,好像随时都能炸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擤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哭泣而发红的鼻头,踩着地面上还未化去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向我这边走来。他在青岛的海边搞水产,每年夏天齐伯伯会带我们去他的店里吃螃蟹。我始终不知道大人们叫他“谢老板”还是“蟹老板”,也不知道他跟齐伯伯的交情有多深,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太好的人。 蟹老板发现了我,没问我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便拉着我的手在人群里站着。他大概是太悲伤了,好像一张嘴就能哭出来,我仰头看着他,他的脸部和双下巴一起颤抖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呆滞而悲伤地望着前方。突然一声悲恸的哭声打破了沉静,那是齐伯伯女儿,人群开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