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往事

蜂蜜
金平镇的傍晚来得静。 八月暑气浓重,水泥地面晒脱了色,滚烫如冒油的锅底。墙角的石榴花一嘟噜一嘟噜地开着,瓣子绯红,叶儿却蔫软地打着卷,十足十红肥绿瘦。大黄冲着天上肥美的家鸽发出呜呜的声响。天色昏暗了,老柯拎两条长板凳,伸脚探一探黄狗的后脑勺,大黄立刻回头,叼过他手腕勾着的桶,机敏地跑在前方。 这一带是青瓦白墙的老宅子,家家户户门前都种了芬芳洁白的茉莉和火红的石榴。日光暴烈,茉莉花瓣白得溶进水泥墙里,只剩下石榴开得寂寞又热烈。一溜老宅子前是一条大江,绕着金平镇庄重、老成地流淌,几只渔船靠岸,船灯在冥冥天色里一跳、一跳。 这是金平镇的护城河。 老柯的大排档就沿着护城河撂上一排圆木桌,夏季乘着凉风和水声,腊月加个布帘子挡挡风,算是摆上了。 这会,徒弟阿禄在支炉子开火,老柯对着滔滔江水点了根烟。今天对他来说是人生中为数不多意义深刻的日子,过了今日,闺女豆花就要出嫁了。男方陈家是镇上名头不错的好人家。前几日,小陈来家里提亲,不说别的,光是对豆花无微不至的照顾,老柯就认下了这门亲事。 “你豆花妹,比阿叔我能干得多。”老柯喝多了。 “那不打紧,家里上上下下不要豆花妹操心,豆花妹只管做她喜欢的就好。”小陈满了酒,看着身边伶俐的姑娘就乐呵。 在金平,人人都知道老柯是真疼这闺女。 老柯全名柯虔甫,往上头数三代,那是清末的土财主。老柯醉了酒还时常说起,幼年不论跑得多远去玩耍,脚下踩着的还是自家的地。不过,和多数底子厚的家族一般,丰厚的家产,在风云变幻的时代和长久的战争中经过几位叔伯的手,已经所剩无几。老柯的阿公守旧,小时请的是秀才先生,老柯这一辈子就没上过新学堂,在西式人才济济的那个年代毫无用武之地,索性在护城河边支了个摊子卖荷叶饭,顺便把文绉绉的名头也给去了,只许人喊他老柯。 荷叶饭卖得好了,加个新花样,卖螃蟹粥,螃蟹粥卖得热了,来几个小炒,再添置几只板凳让客人坐着吃。小炒摊子逐渐像模像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