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沉入河底
蜂王茶马
鹿城
鹿城连一头鹿也没有。
它之所以叫鹿城是因为这座城池的东面有一座麓山。许多年前一场起因不明的大火烧光了山上茂密的树林。那些直插云霄的枝桠成为废墟,于是有好事者替它改了名。
我关于麓山和鹿城的记忆就是从那片看不到边界的树林开始的。我和陆柴曾经不止一次去那里寻找鹿褪下的角,只找到被风侵蚀成灰色的枝条。
我们在深秋季节将那些干瘪枝条踩成碎片,又在溪流边听到了多情的鹤唳。
后来世界就变成了无止境的白色。那是一种单调而清净的颜色,一种关在镜子里的颜色,一种火焰熄灭之后的荒芜。
再后来,我意识到这些都只能密闭在那个永恒不变的容器中,关于鹿城里的人,以及在鹿城死去的人。
所以我停止了述说,停止了一次又一次不经意的修改。
编号
唯一的例外是对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那天我正坐在牢房里解剖一只蝗虫。我动作娴熟地摘掉它的头颅和四肢,并且切开胸腹片。当想要取出气囊时,她出现了。
“我是1973。”她说。身后是由排水管传递的刺耳噪音。
但我没有抬头,只是注视着眼前那具尸体。它被从气窗漏进来的光影勾勒出的分崩离析的末日。
“我是1973,你听到没有1900?嘿,你的编号不错。”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在那堵重重把守、电网错综的高墙之内,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号,对看守来说那是比姓名易于记忆的计数方式。对我而言则提供了娱乐,我可以通过数字感知情绪和色彩,并由此想象彼此的命运。
“1733,那该是一个喜欢垂钓的人,1919,那个人一定追着火车跑了好几公里,还有1973,我猜你曾遇到过地震,至于1900,注定孤独而死。”
1973和我成了朋友。所以当我几天前拿到那张刑满释放的证明,我送了一小枚镜盒给她留作纪念。那天气压很低,空气快要沉重地下坠,我们待在活动室一整个下午。由铁丝勾成的巨网漂浮在屋顶下,我们头顶的上方。
临别前,我们就坐在用煤渣铺成的操场上,一起观看镜中反射的脸。我伸出手,拂去边缘停留的一小片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