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的现代性

江弱水
绪 论 一 “用一把欧美名牌的钥匙,怎能开得中国描金箱子上的白铜锁?”当年,深谙中国文史的小说家高阳,拿了这话来“敬质在美国的叶嘉莹女士”,因为她用了西方现代文评解释中国古典诗词。我在这本书里要做的事,恐怕也会惹来类似的讥评。但是我觉得,换一个比喻的说法也许能更好地描述我的工作:我想拿西方诗学的试纸,来检测一下中国古典诗的化学成分。 有时候,用另一种眼光或角度来重新省视我们古人的作为,真的可以别有会心。比如,所谓魏晋风度,我们都再熟悉不过了:嵇康喜欢夏天在柳树下边打铁;阮籍的侄儿阮咸以大瓮与群猪共饮;刘伶乘着鹿车,提着酒,让人扛着锹跟在后面,说:“死便埋我!”王子猷雪夜访戴,好不容易望见了戴家却不进门,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种种出位的举动,不排除作秀的成分,用《世说新语·任诞》对于阮浑的说法,就是“亦欲作达”。如果我们说,这是历史上最早也最成功的一批“行为艺术家”(action artist),想必能够刷新大家对这些名士风流的认识吧?又比如,中国的书法艺术,特别是狂草,从旧有的路子继续研究其笔墨语言当然有必要,但是,如果联系西方现代抽象艺术(abstract art)来探讨其本质特征,也会令我们耳目一新。熊秉明的著作《张旭与狂草》,就是这样得到如下结论的: 通过对张旭的研究,我们发现中国艺术有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我们可以称之为“现代的”精神:追求自动和即兴创作,喜爱残缺与未完成,追求制作的速度,探讨非理性,还有一些与此有关的特征,譬如形象的抽象性,取消科学的透视学,重视点与线,等等。 用西方作为参照物对中国古典遗产加以考察,并非因为“古已有之”型的民族自大狂再度发作。传统的活力来自不断的再解释,这是一种拂拭与擦亮的行为,它将使疏离的传统与当代重新发生关系,从而激发出活性并生成新的意义。对于中国古典诗这一辉煌的传统来说,立足于现代诗学而加以新的解释,以寻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