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坊八讲

张炜
序 香港浸会大学有一个“小说坊”,每年请一位华语作家来“坊”里言传身教,带一些徒弟。做这样的“师傅”可真不容易。因为小说写作的教授一般来讲是无从做起的,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经验和体会,甘苦装在心里,要讲出来却颇有难度。我当这个“师傅”是高兴的,一开始并没有想得太多,在飞机上只回忆十二年前两次来港的愉快,和一些朋友的面孔。这次坊工要从三月做到六月,三个月的时间,对我来说正是学习的机缘。 走出机场海关,很快看到前来接机的区丽冰小姐,旁边是文学院长、诗人钟玲。钟院长有极繁忙的院务要做,却亲自来接我。 车子开得飞快。一路上看着碧水青山,脑海里闪过以前来香港的印象。 钟玲再次介绍区丽冰说:“她叫黛安娜。” 香港女孩大多有一个英文名字。我发现丽冰叫我“张老师”的时候,“师”字拖得很长,而且是二声发音。这在北方人听来多么有趣。几乎同时,我意识到了自己身上责任重大——我这个“老师”能教给坊里的学员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呢? 以前没有来过浸会大学,也想不到这里的文学气氛这么浓。写作者在这样的地方应该是欣愉的。小说坊向校内外敞开招收学员,其他学校师生及教育系统的职员皆可提交一篇作品,然后由我这个“师傅”从中选定三十到四十名。 我问钟院长怎么讲才好?她微笑道,每个作家讲法是不一样的,从分析具体篇章到一般技法,或结合个人写作经验,也有的作家侧重讲做人与做文的关系呢。 扳指算来,我的写作生涯已有三十多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当然有许多话可说,问题是这些话不要肤浅无物才好。坊里学员从二十多岁到七十多岁,这样的年龄跨度也预示了他们经验的广度和深度,也不能不让我心中忐忑。 黛安娜专门负责小说坊的事务,认真和专注令我钦佩。我每天有怎样的活动安排,她必然会提前两天发到我的信箱里,还会将一份打印的表格从门下塞进来。奇怪的是,本来胸无成物的坊间“师傅”,当盯着一份份簇新清晰的表格时,心里却真的涌上了许多“小说作法”。 鲁迅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