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鹰人

孙未
我从没见过一头真正的鹰。在之前漫长的三十年里,我没有仰望天空的习惯。 城市的天空终日晦暗,夜晚少有星月。更要紧的是地面上有太多事情需要忙。在硕士毕业后的最近六年里,我一直忙碌在方形的隔断里。隔断先是普通塑料的,后来按级别调换成了青钢龙骨的,上端是玻璃,米白色外框,以下部分是蓝色吸音材料。人们羡慕我顺利升职,尤其还是在一个世界五百强的公司,其实我每天的生活不过是收邮件回邮件,群发抄送转发,像一尾被养在电脑屏幕里的鱼。 医生看着我脖子的X光片说,你颈椎的生理曲度已经消失了,你不能一天到晚低着头,要经常做这个动作。他做了一个仰望天空的姿势。我也学着仰起头,结果只看见了白茫茫的石膏天花板。 我的脖子僵硬,情绪烦躁,于是我决定去旅行,一次用完我攒的所有年假。 请出假来已经是秋季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长途旅行。我决定往云南去,并且独来独往像个传说中背包客那样。我穿着公司某年作为福利发给员工的冲锋衣,棒球帽檐压得低低的,背包里装着手提电脑、帐篷和睡袋,手持金属登山杖,胸前还挂着一台新置办的尼康单反相机。我从出发的第一天就开始故意不刮胡子。我毫无目的地从一站到下一站,为自己的落拓沾沾自喜。几个月后我再回想当时的自己,下颌留着并不茂密的胡子,帽檐下白皙的胖脸和金丝边眼镜,冲锋衣下臃肿的身躯,周身蝴蝶般鲜艳的旅游者装束,那应该比穿着西装坐在办公隔断里的模样还可笑几分。 沿途山坳农舍里的大妈和孩子们脸庞红黑,眼眸像高原的天空那样清澈。他们在递给我粑粑和热茶时问我,叔叔,你从哪里来? 我答,上海。 他们又问,海,什么是海? 我答,海就是很大的一片水,就像你们屋后雪山上融化下来的溪流,比那更宽更深。 他们眨巴着眼睛说,那么上海就是很大的一片水吗? 我说,我在上海不常能看见成片的水,我每天看见的是很多钢筋水泥的盒子堆在一起,一栋栋堆得有山那么高,人们住在盒子里就像鸟儿住在笼子里。 于是他们感叹,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