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除夕前三天，大雨滂沱的一个极寒之夜，我再次抵达了这个名叫科克的小城。入住酒店时已近午夜，大衣挂在浴室里滴着水。拧灭台灯后，因为冷或者时差，很久睡不着。翻身起来，在小冰箱里却找不到黑啤酒，于是不得不循着几乎磨尽了花纹的地毯，拾级到楼下的酒吧去。 酒吧的顾客几乎散尽，只剩一个头发灰白的小个子坐在壁炉边，裹着毯子。我在柜台要了一杯本地的比米什，端着酒杯也坐到壁炉前，方才注意到，这位顾客也是中国人，看上去已逾从心之年，半醉，正用愉快的小眼睛打量着我。我们在异乡寒暄起来。说话的时候，离河上的水鸟不断飞近前来，急促地拍打酒吧的窗户，雨声汹涌，河水翻滚，我甚至能听见远方北大西洋海面上泡沫碎裂的轰鸣声。古老的屋顶下交杂着炭火的香气和海水的咸味。 喇叭里的音乐被调响了，是萨蒂二十三岁时作曲的《裸体歌舞》，可能酒保想要用它盖过窗外的风雨声。我们各自添了酒，交换了彼此的姓名。我听着他的名字觉得耳熟，想了想，意识到其实是眼熟，以前时常在铅字中读到，是上海颇为著名的一位翻译家。 他摆摆手，阻止我对他此行翻译项目的热切猜测，赧然坦陈道，什么考据研究，假公济私罢了，我就是为了来这儿等我的朋友。我们没有约好再见，不过你知道的，科克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在酒馆坐一天，差不多就能遇上全城的人。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借口回到这里，满以为坐在这个酒馆总能等到他们。今夜扳指算来，已经空等了将近二十年。 他主动跟我碰了杯，又喝了一大口酒，提议道，你说你是写小说的，如果你不急着睡觉，我倒是愿意把他们的故事讲给你听，赶在这不饶人的年岁让我彻底忘掉这一切之前。乘着醉意，他开始讲述那些不甚清晰的回忆。 第一章 夜间清洁工 我记不清具体的年头了。应该是在某次惨烈的经济危机之后，我再次来到科克，发现主干道西侧竖起了一栋十九层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加闪光的钢铁，看上去就像上海的一个碎片凌空插入这片沉睡了几百年的砖瓦老城。人们都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