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灾

高华栋
“吃”对于爸爸来说,是一个心病。一九五九年,他刚好六岁,便随爷爷到外地要饭。沿途几百里步行,受尽各种不公平待遇。要饭的人最害怕狗,所以他这一生都没有养过狗。不单是狗,连猫也不养。他痛恨这类动物。几十年后,他去别人家拜访时,都习惯先问一句:“有狗没有?”或者说:“把你们的狗拴好。”得到答复才敢进门。 在要饭的路上,爸爸头上生疮流脓,眼看活不了了。爷爷将他放在路边,把所有钱买了一个烧饼,给他一半,把另一半分给叔叔。谁知道,过了一个中午,大群饥饿的蚂蚁爬上爸爸头顶,将那些污秽之物尽数吸食,爸爸的疮倒好了,只留下一个丑陋的疤。他从地上爬起,远远地追上了爷爷,最终逃脱了被遗弃的命运。 爸爸一生中的唯唯诺诺和多疑多虑都与那时候的经历有关。结婚以后,他仍时刻担心会有饥饿的情景再次造访;他储备粮食,到处哭穷;对妈妈防范有加,害怕她会败了家业。他担惊受怕,尽管没有值钱的东西,每晚仍要锁紧屋门,后面顶一根粗大的木棍,再加上一台缝纫机。仿佛某天夜里会有人将他谋杀。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妈妈被气疯了。她冷眼旁观,默不作声,像一棵被遗忘的树。当她不得不去赶集时,只好从爸爸手中要一点零钱,这时候爸爸就假装可怜,或者无故暴躁起来。在我的记忆中,有那么两三年时间,妈妈一句话都不说,让人觉得她是个哑巴。但是打心底来讲,她是可怜他的,所以才会表现出无限度的忍让。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里,每次坐在餐桌前,她都很少夹菜,只是简单尝一口,然后表现出冷漠的态度,淡淡说道:“没什么好吃的。”很久以来,我和姐姐都以为她不喜欢吃菜。长大以后,我才明白,她的冷漠表达了两层含义:一方面是把好吃的让给我、姐姐和爸爸;另一方面,是对爸爸惜“食”如命的嘲弄。她也感受过贫瘠,但和爸爸的人生态度完全不同。她常常把尊严放在一切事物前面,爸爸恰恰相反,为了保护“吃的权利”,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在吃饭时,爸爸总显得与人不同,他把这件事涂抹上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