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取义

吴飞
前言与鸣谢 在我们家乡的方言中,“过日子”被称为“过晌”。我大概5岁的时候,跟着我姥姥到她的娘家村去服侍她的母亲。当时我姥姥刚过70岁,我的太姥姥96岁。我总是听姥姥说“过晌”、“过晌”的,就禁不住问,到底什么是“过晌”呢?面对这样幼稚的问题,大人们自然会哄堂大笑,却也难以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我的困惑自然不会打消,不过时间久了,这个词听得多了,好像就忘了我的疑问。直到开始这项研究的时候,我忽然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个问题,这个时候,我姥姥的年纪也和当年的太姥姥一样大了。 在日常生活中,总是有一些司空见惯的词汇和说法,我们从来不去思考它背后的意义,因而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探讨的价值。但我们一旦认真对待这些词,就会发现,恰恰是这些看上去最平常的词,才有着巨大的力量。“过日子”和“做人”都是这样的词。我在2002年要下田野的时候,姥姥身体还非常好,没有什么病,知道我要到农村去做研究,就和我讲起老家很多很多的事,使我恍惚间回到了20多年前。到了农村,我母亲不断帮我克服一个又一个的困难,帮我理解一个又一个自杀背后的理由,我也不断品味着姥姥讲给我的那些事情和道理,“过日子”这个词就在我脑子里逐渐清晰了起来。我最终决定把它当做理解自杀问题最重要的概念工具,因为它能使我最好地理解这些普通人的生与死。 因此,面对那么多自杀者的悲惨故事,我一直以我姥姥的人生当做参照系;甚至在理解西方思想中的人生理论时,姥姥的一生都成为我最根本的思想源泉。但没想到,在我回国半年后,姥姥病倒在了床上;就在我的书写到最后关头的时候,她未能等到看一眼,就在自己99岁生日前几天,驾鹤西去了;而且,最为遗憾的是,我女儿的出生竟然与此凑到了一起,使我无法抽身赶回。 在研究和写作当中,我以前一直觉得很平凡的姥姥,却显得伟大起来。姥姥1908年出生在一个读书人家,历尽了人世沧桑,以及日本侵华、大饥荒、“文化大革命”。20世纪60年…